建通三十四年冬腊月初 ,大周当朝首辅慎绍元突发心疾忽然辞世,年仅四十二岁。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动,上至公爵王侯,下至黎明百姓,无不对此议论纷纷。意外者有,兴奋者有,悲痛者有,痛快者有,茫然者有,疑惑者有。然而时隔不过几日,众人对慎绍元的议论再一次登上了顶点。
都察院左都御史湛同上折,参前首辅慎绍元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且私自与番邦外敌通信,泄露军机国情。同时还呈上了据说是贿赂者多年保留的账本、以及截获的印有慎绍元私章私信。
六十七岁的建通帝震怒异常,然慎绍元已死,只得当场下令查抄慎府,且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发卖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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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姐姐,劳烦您通传一声,碧枝有事回禀小姐。”一个着浅绿色比甲的丫头对着桃色褙子的丫鬟道。
宝瓶点点头,小心掀开附在门上的暖帐入了内里。
阿枝安静守规矩的在门外候着,思绪却不经意回想起一张倾城绝世的面容,再想到小姐吩咐自己的事,不由得再打了一个寒颤。
“小姐唤你进去。”不一会儿宝瓶出来道,顺便帮阿枝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进去注意点,别过了寒气给小姐。”
“多谢姐姐提醒。”阿枝小心翼翼的进了里屋。入眼便是一个绣着长蓝绿色长尾羽的鸟类的绣屏,鸟儿身姿曼妙,脖颈修长,优美的弧度一只延伸至它犹如折扇一般展开的尾羽。然而正是这尾羽上的纹路曾经让她出了大丑。
三日前,作为三等丫鬟的她竟被大小姐叫去内里问话。她平日不过是一个洒扫丫鬟,做着最下等的洒扫跑腿的活计,忽然被大小姐传召,以为自己是犯下了什么错处,心中惊惶,以至第一眼看到那绣屏,恍惚是见到了无数双诡异的眼睛盯着自己,当场便吓得腿软坐地。
“奴婢阿枝给大小姐请安。”阿枝屈膝行礼,眼神低垂,丝毫不敢四处张望。
“说罢,事情办得如何?”一道娇媚的女声从炕上传来,听起来十分悠闲自得。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按小姐的交代,消息转了好几批人,最后一定不会让人不会让人查到府里的。”阿枝恭敬道。“那牙婆长期接手罪臣家女眷,是个心里有数的,上面交代下来的事,她们不敢不从的。请小姐放心。”
“嗯,量她们也不敢。”女声听起来越发愉悦娇软。“下去吧,你哥哥的事情马上会有人去处理。”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阿枝感激地倒退出去,心中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室内传出的声音任然依稀可闻:“真可惜,不能亲眼看那个贱人被千人枕万人骑的后样子,真想知道到时候她那副假清高模样还能不能装下去。。。。。”
阿枝不敢再听下去,假装镇定,脚下却加快了步伐,离开了内院。
傍晚,低等下人们大都集中到府中的大厨房附近吃饭。阿枝揉了揉洗衣洗的发痛的肩膀,端了饭食,在大桌上随意找个桌旁坐下。
“诶诶,你听说慎首辅了的事儿没?”不远处一个年轻媳妇子和她旁边的人在嚼舌根子。
“这外面早就传遍了,再说,我男人就是大人的小厮,天天跟着老爷在外面,你消息还能有我灵通?”另外一个中年媳妇道。
“那是,那是。”年轻媳妇嘻嘻笑道“不过我这儿消息可是才几个时辰前的,你听说没,那慎家大小姐竟然亲手烧了慎首辅的尸骨!”
“嘶~!”中年媳妇一听忙念了声佛“唉哟!真是,真是,怎么能有这种事情,那慎家小姐莫不是中邪了?!”
“可不是嘛,你说说这么些年还从没听过还有这样的骇人的事儿。就算是亲父谋叛,为人子女者怎可如此忤逆?不过这事儿还没完,那慎家小姐跟抄家的大人说,这是慎大人的遗愿。你说,你说,哪有人会有这种愿望?”
“我看那父女俩真真都是疯魔了!”中年媳妇嘬了口汤水接着道:“不过这样也好,大小姐的亲事这回当能如愿以偿了。”
“怎么还和大小姐的亲事有关?”年轻媳妇奇怪道。
“嘘,这事儿还没定下呢,你可别乱传。”中年媳妇压低声音。
“哎哟,你还不知道嘛,我这人最是嘴巴紧了。”
阿枝看那两人几乎在咬耳朵,她身子不自觉的朝那边倾了倾,隐隐约约听到“慎家小姐”“燕王”“孔雀绣屏”“生辰” “大小姐”“抄家”“老爷帮大小姐讨来”等零零碎碎的词。
再联系自家大小姐让她做的事情,阿枝心里对这整件事依稀有了些轮廓。
其实自己大小姐喜欢燕王,她身为大小姐院里面的最低等下人也是有所听说的。不过小姐今年已经快满十八了,燕王那边也没什么表示。大老爷是次辅,如今首辅死了,大老爷很有可能接替他的位置。那大小姐今后就是首辅的嫡长女了,身份尊贵。慎家小姐即使再美,如今已是戴罪之身,也就没有再比大小姐更适合燕王的贵女了。
阿枝深深叹了口气,心想燕王原本一定是打算娶那慎家小姐的,所以大小姐才会这么生气,让她找人“关照”慎家小姐,将她发卖到远离京城的最下等的窑子,还绕了好些人,生怕被查到踪迹。
要说这慎家小姐如今和自己一样都是奴婢了,这奴婢的结局怎么样,还不是当主子的一句话的事儿,何苦要绕这么大圈子 。
不过这样倒是便宜了她那好赌的哥哥,大小姐不仅帮他哥还清了赌债,还给了他份差事。只希望他这次吃了教训,不要再去赌了。阿枝只能逼自己乐观一点。
身世再好,长得再美又能怎样呢。一朝家族倾覆,那张漂亮的脸蛋只会让她今后的日子过得更加朝不保夕,命运多舛,甚至还不如自己呢。
阿枝回想着今日远远的看见牙婆推赶着那个腰背挺得笔直,即使是背影也清丽脱俗的女子登上前往通州的押运车画面。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即使自己与她只见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如今却眼看着她要步入人间地域,而自己为她送上了最后一程。
心中说不出的复杂,阿枝描述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心情,惋惜吗?愧疚吗?默然吗?也许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