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狐狸怎么了?大家同为妖类,何必为了出身怀有偏见?以妖身跻身人世已是不易,我们何苦彼此刁难呢?”姜染着实帮过霍罂良多,听到鹤妖这样的语气说话,她自然是要为他辩驳的,“两位鹤前辈一心问道登仙,虽然交际不深我也当二位是和善的。这会儿却在背后议人短长,二位都不觉着道心有愧么?”
霍罂是个不怎么善于言辞的,自在闲散多年也不曾收敛过心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句句都带刺,咄咄逼人。小百灵胆小机灵,眼见着这场面是有些紧张了,连道别都不肯,化了原形扑棱棱地逃了。
鹤妖夫妇哑了嗓子,女子是被霍罂连珠炮似的指责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男的倒是心性好,更淡定自如些,来来回回打量了霍罂一会儿。“你是寄居在菩提寺里的那个菩提子吧?”
霍罂点点头。
“我名为清羽,这是我道侣清翎,你知道我们夫妻都是道门出身。早听说菩提寺出了一个听佛偈化形的妖,咱们都是正经修行门庭出身化仙有望的妖族,竟然现在才能会面倒是我们夫妻的疏忽了。”清羽噙着温和的笑与她寒暄道。
“什么叫正经修行门庭出身?什么化形有望?大家都是妖,为什么还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霍罂蹙眉不解,她是见多了来菩提寺的人类地位有高低悬殊,却不曾想在妖族竟然也有这么一套东西。
清羽也没想到霍罂好歹修成人形这么多年了,竟好似刚刚化形一般还对许多常识毫不知晓,“也怪我们,你年纪轻道行浅,作为前辈的也没能指点一二,净让你和姜染那等混在一起了,好在现在教予你也还不算晚。”
“我们妖族修成人身不易,化仙之途更是艰难,虽然也曾有过成功登仙的前辈,但并没有什么确切能叩开仙门的法门流传下来。那些前辈修行的路数不一,却大多都是出身佛家道门的。所以我们这样的妖,在修仙途上是比其他妖多行了一步的,自然不一样。”清羽这样说着,他们夫妻的脸上都难免挂上了一些清高骄傲的神色。
而霍罂却根本不明白,她这样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修仙呢......?
“无论是道教还是佛经,想必都讲了轮回因缘,善恶果报吧。如果说我们是妖中走在修仙路上的佼佼者,那么坑杀人命走捷径提高修为的就是最劣等的妖了。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修为进展飞快,但业障深重,是没有什么可能化仙的,越是力量巨大就越是与登仙之途背道而驰。更何况事情闹大,不止人族的猎妖术士会闻风而来,得了机缘点化想要积善行消业果的大妖们也会出面,就像这次。”
类似的话姜染与她说过,霍罂这次倒是能听过七八成懂,却还是不明白这与姜染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不知道那个臭狐狸是什么来头吧?”清翎见她一脸懵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羽哥,你看她那蠢样子定是让姜染那只狡猾的臭狐狸瞒得死死的!”
“你真的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与他相熟,又肯为他说话,是知道的呢。”清羽道。
霍罂张张嘴想插话,清翎却抢在她前面讲起了姜染的过往来。
“那个臭狐狸就是羽哥跟你说的那种最低劣的妖类。他当年搅得几个国家天翻地覆人心惶惶,那可是了不得响当当的人物,整个妖族几乎都被他牵连拖累,有些猎妖术士抓不到他就拿一些道行浅本分老实的小妖开刀,妖族头一次闹出这么大的事,顶上的大妖也齐刷刷都被惊动了,这事之后才有了这些大妖们联手制裁闹事妖类的协定。后来也不知怎么,这个姜浅销声匿迹了好些年,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谁想到竟又出现了,倒是低调了许多,竟然隐居到了咱们孤山这个小地方。”清翎用嫌弃的眼神上下瞄了一圈霍罂,“估计这整个孤山也就你一个不知道这茬事了。”
“啊?!”霍罂万万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姜染和她所认识的姜染天差地别仿佛是两个妖,“姜染不是这样的妖,他很和善,朋友也很多的......”
“呵,你说的是那些女妖吧?”清翎嗤笑了一声,“他妖力高深还没几个女妖精巴结怎么,你个木头脑袋。”
仔细想想,虽然姜染对霍罂十分了解,但霍罂对于姜染的过去却知之甚少,这些话从别人嘴里听起来她觉得格外刺耳,却无力反驳。
这厢心神不宁的缘业在禅房里打坐了好久都难以安神入定,撵着新佛珠出了房门正打算去藏经阁读些经书,刚关上房门,却碰上一个破衣烂衫一身血迹的青年从墙头跳进了他的院子。缘业有些惊讶,那个青年也没想到刚好会有人出来,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缘业先反应过来,掩唇轻咳了一声。
“这位施主真是独辟蹊径,不知到访小寺有何贵干。小寺山门不大,施主怎么迷路到禅房来了?”他单手行了佛礼,微笑地揶揄道。
青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胡乱地回礼,“不好意思啊,师父,我是在追一个......嗯......一个......”他皱着眉头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措辞,却忽然像是发现哪里不对,看着缘业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师父,您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缘业蹙眉不解,“还有比一个怪模怪样的衣衫破烂浑身血迹的人从我的墙头上跳下来更奇怪的事么?”
“师父,我是说认真的!”青年有些急躁地冲上来捉住缘业的一只手腕,“你身上有妖气!你再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你身上妖气这么重一定就是这几天染上的,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听到青年这么说,缘业都是真的有些惊到了,他原先只以为是误闯进禅房后院的江湖人,全没当回事,没想到他竟然能察觉到他身上沾染的妖气。他后退一步,拂去青年捉在他手腕上的手,“贫僧不曾遇到什么异事,倒是施主你,为何要闯进贫僧的院子?施主是何方神圣,为何总要纠缠着贫僧不放?”
青年眉头蹙得紧,但毕竟是自己擅闯了菩提寺佛门净地,不敢再冒犯寺内僧人,只能耐下性子解释,“叫我枭六就行,我是个猎妖术士,这次误闯宝刹真的不是故意冒犯,我是在追寻最近在京城作乱的一个妖物,那只妖物已经谋害了许多人命了,这次交手被它给逃了,现在十有八九就藏在这孤山上,还烦劳师父体谅,告知我真相。”
“猎妖?”缘业听了这番解释,正色道,“贫道没有见过什么妖物,也没遇到什么异事,佛门清净之地哪里来的妖孽作祟!施主还是速速离去,向别处去找吧!”
若是别的缘由,他或许还对这个所谓的猎妖术士有些兴趣,若是有可能,从他哪里讨教些手段拿来捉那个总是胆小逃走的小姑娘也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若是摊上了什么大事,他还是带着他的小姑娘躲远一点的好,那小东西傻乎乎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会,还是不要掺和到这种事里面的好。
他想的好好的,转身道别想要去藏经阁,本以为那个叫枭六的年轻人会知难而退,谁知那人受到了冷遇便藏不住那副急躁的性子,立刻语气刻薄了起来。
“我看你还穿着僧衣,称你一声师父。还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上了妖物的当,没想到你表面上一副出家人清心寡欲的样子,竟然是自愿和妖物勾结在一起的!”枭六抱臂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和妖物平常相处根本不会有沾染这么重的妖气,即使了朝夕共处了百年也未必有你身上妖气的十分之一,只有和妖类交媾的人才会妖气入体,存有这么浓重的妖气。”
缘业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一层缘故,如此一来,想要继续隐瞒便不太可能了,不如索性在他这里问个清楚。他转过身,目光有些犀利地盯着枭六,“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哦?看来那个孽障没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嘛!”枭六嘲讽道,诚然,现在在他眼中缘业不过是一个被妖物欺骗的愚蠢僧人而已。“人妖殊途这话儿你以为是笑话么?妖毕竟是妖,再俊美漂亮的妖物也终究不是人类。人和妖结合,妖能够从中汲取人类的元气充实自己的修为,人却会因为妖气侵染而折损元气损耗福缘寿命。京城近几个月已经死了好些的小姑娘了,都是你那姘头造的孽!”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缘业一圈,嗤笑道,“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和尚,竟然还好那口儿!”
缘业没在意枭六的恶意的讽刺,从这小子的话里他总算是知道了小姑娘这次无论如何不肯妥协的原因,她明明是不愿意拒绝他的,他就知道她是愿意的。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缘故......难怪她要半夜里出逃,难怪她醒过来哭得惨兮兮的,难怪......
“呵呵......”缘业低声地笑了起来,得知了这些,他甚是愉悦。
他的小姑娘,是心疼他的。
那个小东西这样藏着掖着不肯与他说真话,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逃跑,傻乎乎的,让他也有些心疼了。
“你这和尚是不是疯了?都告诉你妖气缠身折损阳寿了,你怎还笑得出来?”枭六什么都不知道,看着缘业这模样觉得眼前这人一定是魔怔了。
“你莫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门在那里,施主莫再翻墙了,免得吓到贫僧的师侄们。”缘业太愉快了,心中满是欢喜甚至得意忘形,他甚至不屑再捧着他的清高姿态与枭六寒暄,都没理会他的反应,径直出了院门。
眼下他最想要做的是去找那个落跑的姑娘,他想见她,想亲吻她,想拥抱她。
那个温柔的傻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