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多少?
言笑转头望向紧紧牵着自己的涂昀文。
他有些心神不定。
是因为近乡情怯?
言笑这时也打不起精神跟他说点什么,她默默回头,望向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旁,那座被历史风霜了面目的矮小红砖瓦房。小时从这条路上经过,它静静伫立在那里,然后她长大了,它仍旧在那里,如今,它还是守在那里,似乎……什么都不曾变化……
涂昀文在病房大楼下打了个电话。
言笑的手被攥得都有点疼了。
言笑抬起了另一只手,无言地在涂昀文的肩头轻轻抚了抚。
“阿笑,我……”涂昀文欲言又止,停顿了半晌,最后却只伸手搂过言笑,头搁在她肩上,“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言笑唇一弯,默默回搂住他。
“阿文。”
言笑感觉到涂昀文身体一瞬的紧绷,然后又马上放松了下来。
涂昀文握住言笑的手,转过身。
“大哥。”涂昀文唤了声,声音喏喏的,像个做错了事生怕被呵斥的孩子。
被涂昀文叫唤大哥的男人是与涂昀文的文弱清秀很有些南辕北辙的高大魁梧,言笑对上男人的目光,那男人在审视她。
涂昀文侧过身,挡住了男人犀利的视线:“大哥,她……”
“其他的等回家再说,爷爷情况不大好,你先上去看他。”涂昀文的大哥打断了涂昀文的话。
跟在涂昀文大哥的身后上了十一层,电梯门一开,直扑鼻间的便是浓重的消毒水味,走过安静而压抑的过道,涂昀文大哥停在一间病房前,轻叩两声后推开门,走进去时他转头又望了眼言笑。
那怎么说也算不上友善的眼神。
言笑回视那双深沉严厉的眼睛,非常自然地笑了笑。
是独间,而且房里布置得像豪华住所一样。
出乎意料的,病床周围并没有摆放着一大堆冰冷仪器,更没有言笑心里预想的那样一群人围着。
坐在床边头发花白的男人抬起头望向他们。
儒雅,带着知性,是个看来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人。
言笑跟那男人对上视线,条件反射地就露出了笑容来。
“爸。”言笑听身边的涂昀文低唤了声。
跟自己心里的猜测是一样的,但言笑就有点不明白,温柔的涂昀文,跟眼前这位看着也应该很温柔的男人之间,气氛怎么就这么古怪?这样宛如陌生人一般的冷漠疏离……错觉吗?是错觉吧?!
涂昀文的父亲淡淡地点了下头,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就这样……竟然就这样?言笑悄悄朝涂昀文瞥过去,涂昀文倒像是习以为常,脸色除了有点苍白也没什么异样,只是在他望向床上静静躺着的老人时,悄然而至的阴影刹那间吞噬掉了那双眼睛所有的明澈。
白发苍苍,神情呆滞的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怔怔地望着不知哪一处,任涂昀文再是如何苦苦叫唤,也没有丝毫回应。
两天后的深夜,老人静静地离去。
自始自终,老人家都没有清醒过来,答应一声或者哪怕是看一眼涂昀文。
涂昀文在宾馆里蒙着被子恸哭。
言笑坐在床沿,看着不断抖动的被团,听着那声声压抑得让人快要窒息了的哭声。
言笑慢慢弯下身,上身轻轻搭在隆起的被子上,展开双臂,抱住那团被子。
被子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阿笑!”被子被猛地掀开,被下的人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和一双泡在泪水里的红通通的眼睛狠狠抱住了言笑。
肩头不一会儿便湿透了,湿热的水渍不断渗透单薄的布料沾染上她的肌肤,言笑的双手环着涂昀文,安安静静地听他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没有条理,又反反复复是那些自责的词汇,但言笑也大概体会到涂昀文的悲伤,还有悲伤背后那份难言的沉重。
虽是不大可能,但还是隐隐担心着涂昀文又被禁止出现在葬礼上,还好,涂昀文的家人没离谱到这种地步。
言笑纠结了一阵子,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去翻找出一件素色上衣穿上。涂昀文呆呆地站在门旁,言笑走过去,轻搂住他,也没什么言语能安慰的,她在他干燥起皮了的唇上吻了吻。
涂昀文伸手紧紧搂住她,往怀里很用力地压了压后松开手:“阿笑,谢谢。”涂昀文的声音嘶哑不堪,这几天他一点也不好过,言笑都看在眼里。
“要不要喝口水?”
“不了。”涂昀文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言笑看着他,还是不忍心地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昀文,你还有我呢。”
涂昀文眼一红,他别开脸,下巴微抬,言笑听他用力地吸了两口气,“走吧。”涂昀文扭开门把先走了出去。
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言笑静立片刻,返身关上房门,在涂昀文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涂昀文在电梯前停下,言笑走上前,右手穿过涂昀文的臂弯,与涂昀文的左手手心对着手心,五指相扣,头微倾靠在他的肩头,温顺地依偎在涂昀文身侧。
老人家逾百岁过世,家族亦是极为兴旺,所以这葬礼便是名副其实的喜丧。可即使是如此,涂老爷子的葬礼也是未免太过隆重了,是远超过言笑所能想象的庞大而热闹的场面。
往来熙攘俱是笑容满面,言笑站在僻静的角落,望着隔了一段距离的涂昀文。
那张漂亮的脸苍白得让人心疼,他的周围明明都是他至亲的人,可那清瘦的身影,却显得那样无助伶仃。
两个年轻的男人走近,站在了涂昀文面前,言笑的视线倏地从涂昀文身上收回,她往阴影里又避进去些许。
“你先回去吧。”
言笑担心地看着涂昀文,“你……”后面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去,她沉默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记得吃点东西。”言笑走之前又叮嘱了一遍。
已经走出了几步,言笑又回了头:“我在宾馆等你。”
涂昀文露出了这几日来唯一的笑容,虽然非常的淡,但言笑却因为这个淡得都可以说不上是笑的笑容,心下宽了不是那么一点半点。言笑终于是有些放心地出了涂家大门。
“你在看什么?”非常俊美的一张脸,凑近,难掩好奇地朝对方方才望了许久的方向望过去。
“啊。”被询问的男人转过头,耳上莹白剔透的耳钉闪过一道明丽的光芒,男人的眉眼微弯,清浅一笑,“小叔……”男人突然停住,想到什么一般,又是一笑,真是相当好看的笑容,“不,没什么。”唇边笑意未消,男人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