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发生了很多事。
先帝驾崩,太子琰继位,次年改年号大充。然太子琰生性放荡,狂妄自大,喜淫好色,暴虐无道,滥杀无辜,提拔奸臣,官宦一气,压榨百姓。百姓怨声载道。
文大华迎娶周家二女儿周小妹,大儿子娶了媳妇,又得了一个白胖的小儿子,家里一共三个儿子,不禁让文老三扬眉吐气了一把。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文大华对任母、任礼逐渐热络起来,尤其对吃苦耐劳的任礼关爱有加。任礼生辰在腊月十二日,家里头给他杀了一只牛来庆生。油灯下,母亲怀里抱着被裹了好几层的小伟,文老三笑意浓浓地看着她。文大华和周小妹也眉来眼去,唯任礼一人安静地吃着菜。
文老三是真的喜欢娘亲,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也替娘亲高兴,最起码以后不用愁吃穿了。
任礼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终于春天到了。
天气开始回暖之后,任礼每天都借故去梨树林看看,没看到她的影子,就跑去她冬眠的洞外,狠狠跺几脚,试图把她弄醒。
终于有一天,阿绿醒了。
她气愤地从洞里飞出来,保持着原形,然后张着血盆大口,向他示威。蛇眼凌厉,蛇牙尖利,朝着他哈了一口气。
任礼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丝毫没有被吓到,他语气中仿佛还带点责怪之意,“这天都这么暖和了,你才出来啊?”
阿绿化为人形,眉头紧皱,玉指戳了戳他的脑门,“是不是你?每天都来跺几脚,吵得我睡不安稳!”
任礼被骂了,但是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快,反倒是澄澈的眸子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阿绿见状,撇撇嘴挥了挥手,一跃而起,飞至树枝,“罢了罢了!”
她又摸了摸肚子,远远指着他,“你既吵醒了我,还不去给我抓点吃的来!”
任礼说道:“你等着吧!”
说完,他飞奔向村口的小河。解冻了好一段时间的河水在春日暖阳下宛如一匹金色的丝绸,大鱼小鱼在河里争相追逐。任礼脱了布鞋,卷起裤脚,“扑腾”一下踩进水里,靠着之前的经验,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一条不大不小的鱼,而后用力在旁边的溪石上一甩,鱼顿时没了呼吸,挣扎着“扑愣”了一下。
任礼捉了四条差不多大小的鱼,随后将湿了的双脚随意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抹了抹,穿上鞋子,直飞奔去梨树林。
阿绿看到任礼两手各抓着两条鱼的尾巴,飞奔过来,这样子煞是好笑。
任礼把鱼扔到梨树下,又拍了拍手。阿绿突然跳下来,看着那几条鱼,说:“我不吃鱼的!”
任礼一愣,随后略失望地垂下脑袋,他又抬起头,有些生气,“你怎么不早说!”
阿绿怔了怔,她还没见过他表情如此生动的时候,她心里头虽有些愧疚,嘴上却硬说:“你看见过我吃鱼吗?笨呐!”
任礼躲开她的注视,双拳紧握。阿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瘦弱的肩膀,“哎,我刚刚就是……气你把我弄醒了,随口说的,吃的我自己会找的,这鱼你自己吃吧!”
任礼没吭声,阿绿却看见他肩膀略抽动了几下,暗道不好,不会是自己把他弄哭了吧?阿绿正想扭过他的身子,任礼却淡淡地说道:“四个。”
阿绿疑惑,“什么四个?”
任礼转过身,目不斜视,“你刚刚耍了我,以后你要帮我四次了。”
阿绿一惊,本想狡辩,但又想了想,欲言又止,只好点了点头。
任礼笑了笑。
阿绿不解气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任礼和阿绿关系愈发地好了,再加上家里关系的改善,任礼的笑渐渐多了起来。
阿绿发现任礼笑起来的时候,意外地活泼开朗,不似之前的淡漠样。
***
琰帝暴虐无性,苛税繁冗,民不聊生,各地起义不断。
文老三看着远远走来的几个官吏,心里暗暗叫苦,又要来蹭吃蹭喝了。他给任礼娘和儿媳一个眼神,让她们进里屋去。
“几位官老爷,下午好啊。”文老三微躬着背,脸上带着谄笑,招呼着他们。
几个官吏面露得意,大手大脚地坐在长凳上,不断催促着“拿酒来”。
文大华和任礼各抱一坛酒罐送到他们面前,其中一个官员起头调笑道:“两个娇娘在哪儿啊?”
其他几个人听罢,纷纷附和。
这个时候,已经四岁的文阿宝和五岁的文小伟在隔壁玩耍以后回来,吵着要见自己的娘亲,几个官吏看见四只玉手分别将两个孩子抱起,领头的官吏起身朝那个方向走去,任礼见状,忙挡在他身前,却被一把推开。
任礼已十一岁,个子高了不少,身子也壮了一点,他只微微有些趔趄,但依旧不愿意让开。
那个官吏不爽了,扬起下巴,吼了一句:“给老子让开!”
任礼平视了他一会儿,文大华扯了扯他,他还是纹丝不动。官吏拎住他的领口,挥起拳头,任礼娘却从里头跑了出来,忙不迭说:“官爷手下留情!”并把任礼扯到身后。
任礼娘虽已近三十,整个人却是丰腴饱满。她同周小妹这对婆媳,虽然只差了八岁左右,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妇。
坐桌边的某个官吏吹了一记口哨,色眯眯地看着她。
任礼娘赔笑,“儿子不懂事,官爷别放在心上。”
那官吏说:“文夫人哪儿的话,只是文夫人躲里头,不肯赏脸见见我们……”
任礼娘忙打断:“这些天,天气不定,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头有些疼。”
“你那美儿媳呢?”官吏搓着下巴睨了一眼文大华,文大华一听他问起自己媳妇,忙说:“内人身体不适,也……”
官吏突然大骂道:“怎么我们一来,就生病头疼的,莫不是我们这些做官的,把病带来了不成!”
文老三满是皱纹的脸堆起谄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领头官吏重重一脚踹开。任礼娘花容失色,连忙跑过去扶起他:“相公!”
任礼愤怒地握紧拳头,想回踹那官吏一脚,却被文大华拉住了。
官吏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轻蔑地看着任礼,说:“小兔崽子,怎么着?想打人啊?”
任礼还是没有忍住,呵斥道:“你为何无缘无故踹我爹?”
官吏一笑:“哟呵,你爹啊?你倒是心大,你看看,你娘给你生的弟弟都和你侄子一般大,你们家都是什么狗屁东西?”
文大华制止住任礼,作了个揖,“官爷们,行行好,我爹年事已高……”
“闭上你的狗嘴,本官做什么,还要你们来管?”
任礼娘跪坐在地上抱着文老三,文大华和任礼皆咬紧牙关忍着。里屋的两个小孩看到外面的场景开始哭闹起来,尤其是文小伟,一个劲地叫着“娘亲娘亲”。
几个官吏顿时兴致缺缺,喝了几大碗酒,就扬长而去,留下一家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二年春天,文老三去世。上次那一脚把他踹得,腰脊椎一直疼痛不已,再加上日夜忧虑,年事已高,最终还是死了。
几个官吏是叶县长的手下,叶县长早就觊觎文家的酒业,和那两个美妇,听闻文老三死了,谎称文家的毒酒害死百人,派人捉拿全家人。
那会儿,任礼正好去梨树林了,那些官吏发现少了一个任礼,捉了几个邻居盘问,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时候王华说出了文家还有一大片梨树林的事情,几个官兵在王华的领路下来到了梨树林。
阿绿远远地就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她有些不放心地在她和任礼周围布下了一个结界,并示意任礼不要说话。
任礼疑惑,却见王华讪讪地对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官兵笑着。
官兵们并未看到任何人,对着王华一通暴打,王华滚在地上哀求着,鼻青脸肿。
等官兵走远了一会儿,阿绿撤掉结界,任礼怒气冲冲地抓起王华,“你带那些狗官来这儿干什么?”
肥头大耳的王华正捂着被打肿的脸,却不小心瞥见了站在一旁的阿绿。他眯了眯眼睛,说道:“想不到你这货还在这儿高兴地和姑娘幽会呢。”
阿绿不太喜欢这个胖子的眼神,遂扭过头,不说话。
任礼不知为何,非常厌恶他这样的眼神,驳斥道:“你休得对阿绿无礼!”
王华眯细着眼睛,砸吧着嘴,“姑娘,你叫阿绿啊?”
任礼挡住他的视线,“你为何来这里?”
王华默不吭声,冷笑了一声,“没啥。”说完慢悠悠地站起来,走之前不忘看了阿绿一眼。
谁知王华突然瞳孔放大,翻了个白眼,直接倒在了地上。
任礼回过头,阿绿耸了耸肩,说:“催眠了,这个胖子眼神真让人难受!”
“你会催眠?”
阿绿点了点头。
任礼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跑回家。
阿绿看他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有些疑惑,化为蛇形偷偷跟着他。
留在文家的几个官吏看到任礼回家,忙不迭将他压在地上捆起来。
任礼脸贴着地,嘴里怒吼着:“一群狗官!我娘我哥他们呢?”
“被县长抓走啦,你们的酒毒死了人,县长要好好治你们的罪!”
“呸!你们血口喷人!”任礼啐了一口唾沫到那说话的官吏脸上。
“臭小子,给我打!实话告诉你,县长就看上了你娘和你嫂嫂,其他三个男的,早晚都是死,包括你!”那官吏面目狰狞地说着,随即想到了什么,“也是,打死你,县长也不会说什么,兄弟们,把这个臭小子给我往死里打!”
任礼全身不得动弹,被迫承受着拳打脚踢。
倏地一阵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尘土沙石,几个官吏用手臂护住眼睛。风停了之后,原本躺在地上的任礼已经不见了。
“人呢!”
“这……妖怪啊!”
几个官吏环顾四周,什么也没发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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