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床宽大,容下两人绰绰有余,然咫尺间倏然沁满了女子独有的幽香,便叫清逾又不得不有些局促起来。
红烛已熄,惟有淡淡月光透了窗纱撒进屋内。
苏筠阖了眼睛安静躺着,仍不免放松不下来,忽听那少年轻唤一声,“筠姐姐……”
苏筠下意识一怔,身子不由草木皆兵般更紧绷起来,须臾之后,才轻轻回了声,“嗯”,不经意睁眼,但见在月光之下,少年脸贴枕直视着她,灿若星辰的眼中带着丝丝委屈,“筠姐姐讨厌我么?”
苏筠慌忙摇头,“怎会。我只是……有些紧张。”
清逾单纯一笑,复又望了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询问,“那么,筠姐姐对我印象如何?”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身子贴的极近,又被少年满怀期冀地望着,苏筠脸一红,只得模棱两可道,“顾小公子一表人才。”
清逾闻言,脸上也是一红,干咳一声,过了许久,才复又腼腆问道,“筠姐姐,我们来说说话儿可好?”
苏筠道,“好。”
清逾问,“四时之中,筠姐姐最欢喜哪个时节?”
苏筠回,“冬日。”
清逾奇道,“为何是冬?寒天腊月,四处空空如许,又无甚吃食玩物。”
苏筠想他果真是孩子心性,不由放松下来微微一笑,“谁说空空如许?有雪,有梅已足矣。至于吃食,栗子,莲藕都是极好。雪天赏雪温酒更是风雅。”
滔滔不绝说完,方才察觉自己太过多话,苏筠不由羞红了脸,不再言语。
“筠姐姐说起话来的调调,倒有些像周夫子。”少年擒笑看她,眼中含着一丝调皮。
“周夫子?”
“教我读书写字的先生,”清逾眨一下眼,又笑了一笑,“暂且不提他。说来也怪,我原本最不喜欢冬日,听筠姐姐这样一说,竟也有些神往了。”
苏筠禁不住将脸埋入枕间,面上烧得更是厉害,“我不过信口胡吣罢了。”
许久不听清逾声响。
苏筠心里正觉奇怪,忽听他轻声道,“对了。筠姐姐……”
话刚落,她搁放在棉被下的手就被倏然握住了。
苏筠一惊,红潮从脸一路漫了全身,少年仍是不发一言,默默与她五指相缠。
心儿跳得一下强过一下,也只得任他握着,无从推拒。
清逾却只是这般紧紧握着,许久未曾动作。
鼓了勇气从枕间抬脸,却见少年微侧着头,阖了眼,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那清稚无邪的睡脸,她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觉出一丝自己也无从解释的失落。
小心翼翼抽出被他紧握着的手,苏筠也阖了眼。
一夜且无话。
翌日一早,新夫妇依礼要去拜见顾家长辈。
虽算是同床共枕了一夜,然昨夜烛火昏暗,又是羞涩使然,苏筠并未完全看清顾小公子的样貌,今日,他换了一身湖蓝衫子,映着冬日稀薄的晨光,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玉琢般精致俊秀。
只是现下身量未开,并排行路之时,苏筠才发觉,他的个头竟比自己还要低上寸许。
清逾见她发怔,只以为她是对拜见爹娘心存紧张,便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安抚,“筠姐姐不用太紧张,你放心,爹爹人很好,娘亲虽心直口快,却也并非刁钻之人。”
苏筠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红着脸微微点头。
去到中堂,只见那顾大人虽在朝中身居要职,却全无架子,果如传言中一般善气迎人。顾夫人倒是双目熠熠,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敬过茶,请过安,那顾夫人便对着清逾道,“逾儿,你今既已成家,按理便该考虑立业之事。你爹,你大哥在你如今这年岁时,都已考取了秀才。来年的童试,为娘望你还要再多上心一些才是……”
清逾闻言,脸色顿变,忍不住皱了眉轻声抗议,“娘,不要在此时说这个……”
顾大人干咳一声打断她,“他已知晓,便罢了,你就莫要在新媳妇面前拆台。”
顾夫人不以为意一笑,又转对了苏筠正色道,“筠儿,你年长逾儿几岁,苏家又乃书香世家。可否答应为娘,平日在学业上,还请你多多督促于他。”
苏筠偷眼看清逾,见他无精打采耷拉着头,那黑亮的眼睛里也失了光彩,心下多少有些不忍,却仍不得不恭敬地对着顾夫人应了一声是。
出了堂屋,默默行了一段路,两人竟同时开了口。
“莫往心里去……”
彼此一对视,都不禁尴尬一笑。
清逾轻轻道,“筠姐姐,对不住……”
苏筠心里一软,不由柔声安慰道,“有什么对我不住。你娘是为你好。”
想了想,她笑了笑,又认真地补充,“学业本来并非能够一蹴而就之事。不过阿逾天性聪颖,只要肯用功,必定不是难事。”
清逾目不转睛看着她,突然粲然一笑,“筠姐姐笑起来好看。”
苏筠哭笑不得,因他的话,却也不自觉地红了脸,为了掩饰,不得不故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我说话,你就全没听进吗?”
清逾手足无措地慌了神,“筠姐姐,别生气……”,想了一想,他忽然笑道,“对了,现下刚好梅花盛开,昨夜筠姐姐说喜欢梅花,我这就带你去梅园看梅花,可好?”
不及苏筠回答,一名小厮突然气喘吁吁地从后跑上前来,朝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三少奶奶,便气息未平地对着清逾道,“小少爷,小祖宗。周夫子已经在书房侯了你许久啦。”
清逾眉头一蹙,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今天是新婚第一日。我要带新婚妻子逛梅园,没空过去,你与他说一声。”
小厮面露迟疑,脚步踌躇,“这……”
苏筠忽道,“阿逾,上课去吧。”
清逾一怔,脚下却并不挪步,一动不动望着苏筠,眼里含着淡淡委屈,“可是,筠姐姐……”
苏筠对了他正色道,“梅园何时逛都不晚。做学生的,莫要让先生久等才是。”
半晌,清逾终于勉强点了头,不甘不愿地跟着那小厮一道去了。
苏筠独自回房,一件件整理起自己陪嫁过来的书籍杂物。
不多时,比她早进门一年的二少奶奶姜氏突然携了绣物来访。
寒暄闲谈中,苏筠获悉,原来清逾两个哥哥都早已高中举人,顾大人更是榜眼出身。因此,顾家对于功名学识,便更看重一些。然而小少爷天生不喜读书写字,连童生试都未曾通过,平生最喜之事竟是捏泥人儿,常被多嘴的下人们引为笑谈。
苏筠不禁想起昨夜从他衣袖里掉落出的小泥人儿。怪道顾夫人今日要特意说那一番话了,想来她平日也是没少为这小公子操心。
姜氏告辞离去时,时已近黄昏。
屋外云层低垂,天光昏暗,不一会儿,竟飘起了雪来。
清逾还没回来。
不多时,雪越下越大。
苏筠看着窗外,隐隐有些担忧,房门突然“呼啦”一声被推了开来。
只觉一股冷风,携了一股浓浓幽香扑面来,待到苏筠定睛看清清逾的模样时,不由呆愣在了原地。
少年衣上发上都盖着一层薄雪,风风火火站着,鼻头冻得微红,怀里却抱着一大束梅花,望着苏筠,笑得眉眼弯弯。
“筠姐姐,我替你将梅花折了回来。”
苏筠怔了好半天,怔得清逾脸上笑容也僵硬住了。
“筠姐姐……不高兴吗?”
苏筠摇摇头,方笑道,“梅花最动人莫过于枝头临风时,你就这般将它折下,岂非暴殄天物?”
清逾闻言,明亮的眼睛暗了下来,抱了梅花呆呆立着,扔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样。
苏筠过去,轻轻拂掉他头上衣上的雪,接过那束梅花,“找些花瓶放起来吧。”
“筠姐姐,我来。”少年展颜一笑,眼睛复又亮起来,殷勤地四处寻起花瓶来。
苏筠看着那四下忙碌的身影,仍有些哭笑不得,心儿却由不得自己地涌过了一阵儿暖意。
——————
培养培养感情再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