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黑游戏--同类

小区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原本冷清的地方霎时充满烟火味。

赵水无贴着黑蕾丝面膜,从酒柜里取出瓶干红。她并不摇晃酒杯慢饮,而是倒片褪黑素在手心,直截了当地就着红酒仰头一口灌下,在行家眼里堪称暴殄天物。

服用褪黑素助眠这个习惯,她持续了大约有半年,效果不错,一小时左右就能感到困倦,早晨不需要闹钟,准时自然醒。她曾自嘲,或许这是亏心事做多了,才夜不能寐。

这个时间段的电视剧一点也不好看,或者说是一年比一年难看,她换几个台以后就失去耐心。

手机里弹出消息,最早是三小时之前,最新是刚才。

如果没有提醒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个有男朋友的人。虽然这个男友正处于分手边缘,她不走心,他也花心。赵水无佯装不知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往家里带过多少野女人,心情好了回复他几句,偶尔参加他与朋友的聚会。反正她虽不算大美人,也足够男友炫耀。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赵水无是很懂事的女人。不会胡乱添麻烦,在合适的时候出现,无论是请她吃五块钱的烤串还是五千块的盛宴,她都会开心得像个小女孩。作为回馈,他愿意给赵水无买奢侈的首饰鞋包。她都收下,却很少真正使用。

接受善意与馈赠,接受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但并不以此为炫耀资本。除却无趣了点,倒是个把自己放在与他对等的身份上、自尊且自重的女孩。

以上,全都是男友对赵水无的单方面评价。

他们最近联络越来越少,因为他爱上那些床上的荡妇,赵水无在他面前清纯如水,连接吻都含蓄。他新鲜没几阵,便开始怀念生理快感。可她又没有做错任何事,尚不到要被甩的地步。

所以他在等她主动提分手,大多男人都是这样。

赵水无看到他发来好几张在酒吧的照片,衣领上的口红印让人难以忽视。戏台都给她搭好,她不上去唱两句,岂不辜负对方一番美意。

“你和谁在一起?”

“就是那些朋友。”

“哪些朋友?”

“平时都一起的那些啊。”

“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女的有多少?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烦不烦。”

“……我看到口红印了,你们做了什么?”

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赵水无等待着回复,又倒半杯酒,这次颇具耐心地在口腔中品尝。她咽下去,他发来回答。

如同世间最通常的情侣分手方式,一方不停打马虎,一方非要刨根问底,最后矛盾一触即发。他开始指责她在情事上不够放得开,什么时代还拒绝婚前性生活。

“我尊重所有婚前有过性生活的人,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赵水无打出这行字,深感自己的形象高大无比。

其实她只是拒绝和“他”有性生活,于赵水无而言,他不过是个提款机,出卖色相就足够,身体?有点过了。

“那麻烦你也尊重我的需求。”对方这次回答很快,“我受不了这样能看不能吃的感觉。”

“你以前不是这么用下半身思考的,现在的你,我甚至觉得有点恶心。”她懂得如何撩拨男人,也懂得如何激怒男人,再添一把柴。

对方不愿与她继续争吵,“我觉得我们应该冷静一段时间。”

“冷静不能解决问题。”赵水无想速战速决,早点了断,“你想分手就直接说。”

“那就分手。”

“这是你说的,好。”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干脆利落,赵水无把他拖入黑名单,所有社交网络都是。然后就到了她最喜欢的通告环节。

这个时间点,太适合伤春悲秋,她从音乐软件里找到首《献世》,一键转发朋友圈,附上歌词,“不介意孤独,比爱你舒服”。

等到不明真相的共同好友评论,她简短应付几句,把这群人一同拖黑。想必这时候朋友圈的截图已经传到男友,不对,现在是前男友手上。

吵架过程中,赵水无摘掉面膜,做完一整套护肤步骤。趁着还没刷牙,她夹根烟去阳台透气。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十个恶习她一口气占足大半。

好巧不巧,不过几米距离的阳台上,她的新邻居正尽情享受着,烟雾都快飘到她这边来。

隔壁的这位邻居叫白璟川,她今天参加业主聚餐时才认识。在此之前,那房子一直安安静静,不见灯光。不过今晚就不同了,她亲眼看见住在后楼的女邻居迈进他的门,尽管他们和其他人都一样,才互相认识几个小时。

但这并不让赵水无意外,聚餐途中,她便已经对这两个人有清晰的认知。

那女方一出场便是故意迟到,在十几度的早春裸着双腿,身着浅色系镂空蕾丝连衣裙,搭配会晃来晃去的水晶耳坠,手腕、锁骨和脚踝通通露出。旁人看起来可能不觉得,但在赵水无眼里,她全身都写着想要猎艳的野心。

与她猜想的也并无出入,这女人席间花招不断,不知道在桌下偷偷用脚碰别人时,有多少次不小心碰到赵水无,还在中途去卫生间补妆,回来后脸上两片腮红无比夺目。她的手法倒不错,被人想当然地当做是微醺。这便罢了,她还想用赵水无的清醒来衬托她的不胜酒力,可惜被见招拆招。

当时赵水无支着头,用叉子戳盘中的西兰花,过了大概两秒,才如梦初醒般,“嗯……?啊,其实我酒量很差的,不上脸而已,就算喝醉也经常会被别人以为在装样子。”

于是话题成功地被她从女人喝醉,引导到了喝酒上脸的事。

赵水无几乎每个月都能碰到一个这种人。她们用着看似高深的招数,却全是从别处学来的花架子,只知皮毛不得要领,一旦被反击就再没后招,无趣得很。

所以,比起这种中段位同性,在场中引起她更多注意的,反而是那个叫白璟川的男人。

从聚会入座开始,他就让她感觉极不舒服。其他人正闲聊,他与赵水无四目交接,便清晰地从对方身上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同类的味道。

他当时的自我介绍充满话术,声称隔壁这房子是朋友买来投资的,他刚从南方分公司调到本市管理事务,在这里暂时借住。基本的职业和身份,他都没交代,遣词却又十分微妙,“管理”两个字,令人浮想联翩。

配合的确具备竞争力的外表气质,他成功吸引来在座大部分独身女性的注意。而现在在他家里的那个女人,则是使尽浑身解数、最终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胜利者。

赵水无品着第二杯酒,配菜是隔壁阳台不停飘来的女人笑声,伴随白璟川的低语,她听不清楚具体内容。那两人真不嫌冷,她倒上第三杯,和前男友结束吵架,他们也没停下,聒噪。

如果不是觉得屋里太闷,想透点气,她早把滑门拉上,隔断噪音。

等谈话音量减弱,赵水无以为这两人终于回屋去做“夜间活动”,施施然出去,没想到与白璟川撞个正着。

对面阳台只有他一个人,刚才没听见隔壁开关门的声音,或许女人在屋内。他右手也夹着根烟,左手正举着电话,“需要我过去接你吗?……真的?……好的,我知道了……你到家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如果太困了,让你的朋友告诉我也可以……不行,我不放心……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络我好吗?……嗯,好。”

他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跟别的异性说这种话。

等他挂掉,赵水无饶有兴致地问:“女朋友?”

“朋友。”他往她的说法里减了一个字。

可她心中已有自己的答案,不多言。她捏着烟,一摸身上,发觉忘拿打火机,光滑的吊带睡裙,连个兜都没有。

“有火吗?”她向白璟川求助。

他点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轻轻一抛,看她准确接住后娴熟地点燃烟头呼出第一口雾,攀谈起来:“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分手了?”

两个人今天才添上好友,赵水无的那条音乐分享没屏蔽任何人,但这距离发布才几分钟。他在家里有客的情况下,竟然还有时间和心情刷朋友圈。

她调侃心起,饶有趣味地玩弄起发梢,“没想到白先生这么关注我的生活,难道对我别有所图?”

赵水无很少在外人面前行此作风,平时她披上的伪装,与他屋里的那个女人几乎一致。但她现在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在这个人面前演任何戏都是徒劳——她又不是没有见过他在餐桌上,明明眼里闪烁着什么都懂的光,却硬装无知的模样。

太傻、太假。

她知道她演起来,在对方眼里不过也就是这形象。

“我对所有朋友都是这么关心的。”白璟川却不这么想,依旧拿稳剧本,“更何况赵小姐是我的新邻居,当然更要多照顾。”

她感到无趣,“你可真是个好人。”

“是吗。”白璟川刚说完,听到玻璃滑门被敲两声。他扭过头,女客人正站在那里,做的是想要回家的手势,他自然要相送,于是对赵水无示意,拉开滑门,说下结束语,“但愿你以后也会这么想。”

我的新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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