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
想他最终还是逃出了层层包围,腰间的箭伤正渗出血来,是他能感知的唯一温度,大雪已经接连不断地下了三日,他的手脚都僵硬无比,散乱的鬓发遮住了大半视野,又或是他流的血太多了,多到他甚至出现了幻觉。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在他眼前明明灭灭,当他想看清时,却又陷入无尽的梦乡。
再次醒来时,伤口已被包扎好,屋内的暖香熏人,处处透着华丽古怪,但都比不上坐在一旁的女子。她挽着忘仙髻,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面上覆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白色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唇。若是她将头发散下,想必和女鬼差不了多少,但他现在毫无力气,只想继续睡着。
“能听见我说话吗?”她问。
当然是……不能了。她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自怀中掏出一只金色短笛,放在唇边,吹了一首楚国的小调。楚国敬江神,靠水而生,采莲女的摇橹小曲亦在宫中传唱,可他不善音律,别人总说他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什么也融化不了。但他此刻听着这熟悉的曲调,仿佛明白它所含意思,只是眼皮越发沉重,无力挣脱。
最后的感觉是她用丝帕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泪水,那声音越来越远,再也听不见了。
他给自己选了霜字。
缘由是伙计小五拿了平日装菜的托盘,上面放了几张红纸,写着几个字,是账房吴先生根据他们捡到他时的日子推算出来的,吉利。入仙安者,无论先前是何名姓,地位如何,皆如若胎换骨,重新起名。也是在那时,他才明白自己真的成功了。
世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旧时有中原人误入楚国,还以为是来到了福地,殊不知真正的仙境隐藏在烟波浩渺中。楚国与大梁交界之处,有比仙山更虚无的存在,名为仙安。神仙在此也安乐,可惜他怀的仍是红尘事,仍是世俗人。
仙安客栈毗邻江岸,来往的客人只当这里是蹭了仙安的名头,又有几人想到,这里才是起点呢?
他修整了数日,直到筋骨都活络了,也没再见到那日的女人。
每问小五时,他都会做出警惕的模样:“你想对主人做什么?”
吴先生则会捏着胡子道:“不急,不急。”
他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事,便学着帮忙招待客人,只是他不会说话,随便使几招,倒能镇住那些人。正在双方对峙时,她终于自外回来,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那日不曾看清她的脸,虽不是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明眸皓齿,见之难忘了。
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恩怨,对小五道:“怎能让客人干活呢?”
“是他自己要干的,不管我事。”小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道:“把这收拾一下,我们进城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