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五更三点,报晓鼓准时敲响,鼓声自内向外传开,预示着新的一天来临。赶在鼓声间歇中起床的,有各家商铺小贩,随手抄一个烧饼,将它捂在怀中,趁着热气还没散去,好好地暖上一暖。
待到天亮之时,坊间已极其热闹,烧饼铺子前的人也渐渐少了,但那老汉并未开始收拾摊子,反而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看见熟悉的身影后,老汉在炉上放油,把面饼烤着,恭恭敬敬地向那人鞠躬:“季公子。”
对方阻止了他的动作,略带无奈:“郑老伯,我们每隔三日就要来这么一遭,太没意思了。”
郑老伯嘿嘿一笑,向那面饼上撒着调料:“长公主殿下身体可好?”
季修筠道:“殿下知道你会这样问,特意嘱咐我告诉你,要你保重好身子,不然这城中,再没有合殿下口味的烧饼了。”
将银钱给过郑老伯后,季修筠匆匆回了公主府。圣上最喜爱长公主,早早让她单独开辟了府邸,正在朱雀大街中心的位置,大门两旁有家奴把守,见他回来了,侧身避过。府中的下人见了他,都尊称一声季公子。
闺阁之内,丫鬟寻梅和踏雪正替长公主梳着发髻,她嗅了嗅,闻见熟悉香味,唤道:“阿筠进来吧。”
她还未上妆,用手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或者是说他手中的烧饼。
长公主的三餐都不喜欢铺张,府内又没有驸马,也就没有能和她同桌的人,她与季修筠就在房中小几上用饭的情景,不知出现过几回了。厨房送来了新磨的豆浆,配上香酥的烧饼,让长公主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外人若是见了素有“克己守礼”称号的长公主露出这般夸张的表情,只怕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季修筠却已看了无数遍,解决完自己的那个,向长公主行行礼,便去安排今天府内的事宜了。
长公主看见他颀长的身影离去,有些苦恼地皱皱眉头。
初时发现自己府上有众多年轻貌美的男宠,还让她认为自己来到了着名小说的世界。作为道德楷模的她,想了半天,决定把男宠们都遣散掉。这些人中有容貌不错,功名不佳,便想吃个软饭,也有自小被培养,无处可去的,更有自荐枕席,野心勃勃的。她初来时,并不像现在这般想的透彻,整日里面对这个利益关系,那个男人哭哭啼啼,头一个比两个大。
剩下的几个顽固分子,季修筠不是容貌最惊艳的,却让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从未想到,原来世上真能有人能做到时刻举止文雅。他的皮肤似乎比她的还要白皙,英挺的鼻以及红润的唇,以及及时雨的献计。
他说,请让我留下来,无论以什么身份,为了表达他的诚意,他愿替长公主解忧。
于是男宠季修筠,摇身一变成了今日的总管季公子。
长公主丹玉则从风流潇洒变成了克己守礼,让盛京的贵族们很是吃了一惊。她德行无可挑剔,只在容颜上有些追求,因此网罗了一众美男子,供自己欣赏。现在要将他们全部逐出府,又不是狠心抛弃,反而妥善安置,让人挑不出错来。
贵族们纷纷议论,长公主这是为了谁,开始洁身自好了?
丹玉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头就开始痛,放弃思考最近季修筠宛若来大姨夫般躲避她的举动,转而琢磨起另一个人。
她的大麻烦。
贵族们的生活多彩又无趣。
身为长公主,就是盛京头号的交际花,任何宴席都以邀请她出席为荣,除了那些只许男子参加的酸溜溜宴会。丹玉第一次向季修筠这样形容时,换来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冬日出门实在冷,丹玉坐在马车里,膝上盖了白狐毛皮直掩住双足,手中捧着暖炉,她要去的地不远,本来抬轿子就行,但她实在看不得几个汉子手上的冻疮,换了马车。白狐毛皮是圣上赏赐的,京中只此一件,果然比寻常皮毛保暖,她身上暖和,足底却还是有些冷。
季修筠坐在她对面,只凭她几个叹气的小动作就明白她身上不舒服,便坐了过来,双手捧起她足,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丹玉顺势缩进他怀里:“不生气啦?”
想了几个时辰,她终于想通,季修筠是在生气。
全因她前日在床上浓情正盛的时候,提到别的男人。
总叫你这清风朗月吃上一回醋,丹玉乐地咬他一口,全然不去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该如何。
季修筠低声道:“我怎么敢生公主的气呢。”
她扯开他里衣,把自己已暖和的脚放在他腹前笑道:“敢生公主的气,要罚。但既然是我惹你生气的……让你罚回来好不好?”
这话调情味十足,然季修筠的目光从她捂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扫过,道:“太麻烦。”
习武之人了不起,穿的少了不起,丹玉出马车之前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微笑地看向于府前迎接她的女子。她一袭水红色暗花仙鹤纹襦裙,露出小半白皙的嫩乳来,发上插着琳琅满目的珠翠、花钗、翡翠簪子,眉间花钿精细动人。
丹玉一见,忽略了她仿佛把全部家当都穿戴在头上装扮,诧异道:“你不冷吗?”
谢瑶牵着她的手往府里走:“正玩乐着呢,你就到了,我可是急急忙忙出来接你的。”
她一听这话,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谢瑶领着她往明月斋的方向走去,屋子里烧的极暖,四角摆放的鎏金香炉不断散发出和暖的香气,宴中的人已经玩开了。入门处,那女子的手伸进男子的亵裤中不断动作,男子则在她的脖子上流连忘返。即便是矜持着的,也眼含春情,面色娇媚。
主座之上的男子先跪了下去:“参见长公主殿下。”
这一声唤醒了沉浸在情欲中的男男女女,顾不得整理自己的仪容,纷纷俯身行礼。
丹玉气的手抖,始作俑者却笑着替她开口:“都起来吧。”
“谢二,你什么意思?”
谢瑶点点她的额心:“我是在帮你呢。如今你府上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还不得憋出病来,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找的。”
席中有两人伺候一人,也有形单影只的。大胆的抬起头来,好让长公主看清自己容貌,美人在前,如果不是这种情景,丹玉倒愿意欣赏一番,只是此时她毫无心思,对谢瑶道:“从前的荒唐我承认,但如今我对这事没有丝毫兴趣。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别再给我塞这些事了。”
谢瑶已瞥到远处的身影,笑道:“是我不对。既然你不想,咱们就不在明月斋玩,去……琴轩水榭如何?”
“……你弟弟出去了?”
“臣今日归家。”
丹玉转身去,声音不是幻听,古板平静的脸不是幻觉,她的大麻烦谢三,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臣谢瑾,见过长公主殿下。”
“谢大人不用多礼。”丹玉笑道,右手掐住谢瑶腰间软肉,“一月不见,谢大人好像瘦了点。”
谢瑶脸色一变,掩面笑道:“公主果然还是关心我弟弟,连他身形变化都看的出来呢。”
丹玉脸上的笑勉强挂着,谢瑾却冷哼一声:“不劳长公主挂念。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诶,你有什么事啊?”谢瑶喊道,“你已进宫回禀了圣上,应该能在家好好歇着了吧?长公主今日在此,就是想看你琴轩水榭的黑暗中开花的妙景,你哪都不许去。”
丹玉一听,两眼发光:“真的吗?”
谢瑾最怕谢瑶,板着张脸在前头走着,走到一半,谢瑶崴了脚,吩咐弟弟好好照顾长公主。
丹玉:演技太拙劣了啊谢二!
虽然周遭有小厮丫鬟跟着,丹玉仍然觉得不自在,想离开,又迟迟开不了口,踏上水廊,于湖心处筑起的水榭,薄纱被烈风吹开,即便是在冬日,也显得清雅。谢瑾平日最喜在这读诗抚琴,丹玉觉得自己与文化人的世界格格不入。
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喜欢给人安上名号。谢氏一族百年名望,本家的子弟以谢瑾最为出色,一为其容貌,二为其学识,三为其琴艺。容貌居然能排在琴书之前,可见他生的有多么俊俏。丹玉虽然别扭,却也承认,谢瑾长得实在好看。便如此时的他,于案前调试琴弦,纤长白皙的手指不失硬朗,几缕发丝贴在弧线完美的侧脸,因认真而抿起的唇淡而无色。
薄情象啊……丹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就见小厮抬着外罩黑布的箱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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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己守礼不存在的,男宠不存在的(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