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学校都有一个铁处女。
而这学校里的这个头衔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被按在了余晴的头上。
余晴当然知道那群学生甚至部分老师都这麽在背後叫她,不过她也无意去生气或者是找传出这个外号的人,尽管她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事实上她觉得这个外号叫得还蛮传神,每天都是裁减不合体的土气西装,样式老旧的黑色皮鞋,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丝毫淩乱的头发,款式最老土的眼镜,表情严肃从来不笑,上课态严厉拘谨过头,她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七十年代穿越过来的人。虽然处女这一点并不对就是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无趣的人,除了固定的运动时间外,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周末在家做做清洁,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娱乐。余晴的生活,一言以蔽之就是:生存着。
她是一个学生讨厌但家长喜欢的老师,教学质量高,工作认真负责却不会旁敲侧击地要求家长送礼,生活里除了工作好像就不剩其他的东西。当然这并不表示她是什麽一心爲教育事业献身有理想有抱负的老师,对她来说工作就是工作,仅此而已。
因此在原有班级逐渐稳定的时候突然被调去新的班级她也不会有什麽怨言。
吵闹是第一印象。
她当然知道自己被调来这边的理由,问题班级无人肯带,学生里面有背景的人太多管理也无从下手。校长估计是在赌博,余晴所带的班级基本上都能有相当不错的升学率,性格严谨不会出错,如果能把问题班级救活当然是好事一桩,如果中途出了问题,没钱没背景的余晴也能直接当替罪羊,损失一个好老师固然可惜,但这世界上并不缺好老师。
她看着黑板上硕大的“欢迎铁处女”几个字,心里了然自我介绍已没有必要,于是她将教案重重地放上桌,对着安静下来的教室说:“换座位。”
问题少年其实没有那麽难管,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会乖乖照做,出问题的仅有一对小情侣,热恋之中难舍难分,杵在她面前仿佛她是要拆散他们的法海,周围的学生也有被煽动的趋势。
“不换可以,但是从今天开始由你们俩人负责班级每天的清洁工作。”自己一米七几的海拔加上讲台的高度足够令她俯视他们。班级虽然无人管理但并不脏乱,每日值勤约莫是有人在按时做 的,虽然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她想其他人都乐得清闲,毕竟人都有惰性。
小情侣负气接受了条件,脸上的表情满足得像是反抗了全世界。
接下来的授课环境依然吵闹,余晴也懒得花力气让这群学生集中,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实在没有必要,她掐着时间在下课铃响的一瞬间讲完课程内容,合上课本走出了教室。
“铁处女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啊。”因爲换了座位离小团体中心远去的卫子瞻跑到到教室尾部,一屁股坐在靳磊面前的桌子上,侧头叨逼,“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那麽严厉。”
“才上了一节课,你就在这里给她翻案,脑子进了屎被那老处女迷住了?”坐走道另一边的石霖手上翻着游戏杂志,跟往常一样打好友黑枪。
“呸呸呸!说啥呢!你能嘲笑我的智商,但不能质疑我的品位!”卫子瞻炸毛,一脚踹在好友的桌子上,末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根据我这一节课的观察,铁处女胸还蛮大的。”
石霖一听喷了:“我操你也太饥渴了,这你也能观察出来?”他伸手推了推靳磊,“把你那群好妹妹分一个给这傻逼吧,他这麽下去我看是药丸。”
“嗯?”正和过来串班的女生调笑的靳磊敷衍地摆摆手,“知道啦。”
“切,一个个都是见了娘们走不动道的。”石霖撇撇嘴,合上杂志站起来,“我出去上网,你们来不?”
“不去。”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石霖耸耸肩不以爲意,走出教室去老地方翻墙。
老地方是学校里一个死角,墙墩子比其他地方稍矮一些,翻起来也比较方便,每次小团体翘课都会走这个地方。只是这次出了点问题,石霖看着眼前的余晴皱眉头,觉得这人真是败兴,他越过她准备无视老师的存在直接翻墙走人,却被余晴一把握住手腕,“你要去哪里?”
余晴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小鬼逃课,她经常在这儿打私人电话,自然知道不少学生从这儿逃课,只是以往他并不是她班上的学生,不在自己义务范围以内因而也懒得管,现在既然他成了她的学生,而工作时间还没有结束,于是她拦住了石霖。
“还有十分锺午休时间就过了,我想现在并没有出学校的理由。”她擡起另一只手看手表,语气平淡到仿佛他并不是要逃课。
“关你屁事!当个老师就以爲自己了不起了?”石霖想要甩开这老女人的手,却意外地发现竟然甩不脱,他伸出右手打算拉开手腕上的五指山,一旁却传来学校保安的吼声。
本身也是保安巡逻的时间,余晴稍微拖了一会儿就等到了保安,她对着体型高大穿着制服的两个人点点头拉着不情不愿的石霖走向了教室。
也许是出于武力崇拜,学校里的不良从未怕过老师,却总是对保安敬上三分,起源似乎是曾经有一次保安介入两个校园帮派的斗殴,两个人干趴了两边所有人,从那以後学校保安的地位就升上了不良学生食物链的顶端,不过这个是题外话了。
这节课并不由余晴来上,但她却找了把椅子坐在了教室的最後面,虽然表示过不用在意自己的存在,但新来的实习老师还是误以爲这是对她的突击能力检测,对着她那张扑克脸紧张得说话都磕磕巴巴,下课铃一响就哭丧着脸飘出了教室。
逃课被半路拦截的石霖心里本就烦躁,而铁处女在他旁边的走道坐下的时候他的烦躁指数直接涨了个停板,一节课下来不停地制造噪音,身旁的人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自己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反倒是被扰了清梦的靳磊向他砸了课本。
第二节课照旧。感到挫败的石霖无力的靠着座椅靠背,面前光明正大地摊着游戏杂志,旁边的女人却依然没有任何表示,他有些好奇地看向旁边,打算从余晴的笔记本上发现些什麽,却只看到满眼不明所以的符号,正当他想要仔细探究的时候余晴啪地合上了本子,以爲被抓包而有些心虚的石霖连忙拿起桌上的杂志假装自己沈迷其中,但对方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站起来拿走了他手上的杂志,从後走到前将每一个学生手中的杂物收了个干净彻底。在讲台授课的化学老师已经习惯了这场景,麻木地继续讲课,结果下一秒就被余晴从手中拿走了教案。
余晴讲手中的东西放上讲桌,对还没反应过来的化学老师开口:“张老师,你现在讲的内容对他们来说有点超纲。”
张老师一脸你唬我吧的表情看着余晴,说:“我是按照学校的进度来的,大家都是这个进度。”
“对他们来讲超纲。”余晴重复了一遍,视线环视了教室一周又回到张老师脸上,“我看过他们的所有考卷,根据大多数人的水平现在上高一上学期的内容应该正好。”
虽然已经是高一阶段的末尾而且都是默认的问题学生,但是被人公然指出来水平差依然会有人恼羞成怒,班级里的暴脾气已经炸了:“你他妈什麽意思!”
余晴没有理会他,将手上一叠A4纸递给张老师:“这是我以前给其他学生补习进度时自己整理的教案,备课内容也都在上面,针对我们班级希望您能够担待一下,采用单独的进度。”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这个范围内的学生的进度由我来跟进,你可以不管他们。”
张老师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班级的升学率根本就无所谓,揽祸上身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但他还是接过了余晴递过来的教案,反正也不用花他的时间还能卖个人情,讲什麽不是讲。
她见张老师收下了教案,这才转过身面对全班的学生,说出来的话简单粗暴:“我想你们都明白我只是个冤大头,接下来我只有两条路走,带好你们或是被开。那麽我也想让你们明白,你们现在也只有两条路可选,上课或者劝退。如果没有继续上学的念头,我会直接给你们的家长打电话。”她顿了顿,将视线停在暴脾气身上,“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方法,但我不介意付诸实践。”
暴脾气被她看得浑身一抖,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没了声音。
退学两个字的震慑力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在这种被家长硬塞进学校的学生面前,这意味着对家长难以交代。这所学校是升学率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的名校,一般来说家长的权势无法左右入学名单,但无论什麽地方总有一些人情项目,现在余晴所带的这个班级就是这人情项目的産物,学校爲了不影响其他学生将这群人分在了一个班级便于管理。丝毫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学校可以这麽做,但老师却不行,年年都会出现的替死鬼让大多数教师对这个班级敬而远之,甚至给它起了个沼气池的外号。
余晴见四周都没了声音,看看手表算算时间还剩二十分锺,说了一句“耽误大家了,接着上课”便拿着笔记本走回教室後面。
说实话,难以理解。
讨厌归讨厌,石霖依然认爲余晴的行爲十分奇怪。他知道这个班级的风评有多差,大多数接手这个班级的老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拖到发生问题被辞退的那天,铁处女这种揽活上身的除了力求表现就是教育责任感爆棚,但他又总觉得不是两者中的任何一种。
“装什麽道德楷模人民教师,不就是爲了年终吗?这种中年妇女不都这样?”靳磊在讲桌上的一对书里面翻着自己的花花公子,眼里嘴里都是对自己班主任的不屑。这女人收了书却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拿走,直接放在这儿不管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可是我记得铁处女才26岁哦,叫人家中年妇女不好吧?”卫子瞻蹲在一边等他们,托着脸觉得自己比这两人有教养多了。
“看起来像36的,有个屁的差别。”
“哪里像36根本就是46,再过几年估计看着都半只脚进棺材了。”这话石霖说起来其实有点心虚,靳磊之前睡着了没看到,他在旁边看得倒是挺清楚,铁处女皮肤挺细腻的,也没有皱纹,不过他这麽讨厌她,自然要往坏了说。
贬低讨厌的人最容易使人开心,三人一阵哄笑之後就忘了这事,又叫上几个人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不过出师不利。
“操。”一群人难得达成一致一起骂了句脏话。说出师不利是正确的,刚到网吧门口就撞上提着菜从巷子口出来今天刚对他们撂过狠话的班主任这种小概率事件也能撞上,只有运气太背了一句话才能解释。一群人僵在门口进退不得,对方明显也看到了他们,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然而对方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越过他们朝前走了,丝毫没有要训话的意思。
一群人因爲这奇怪的态度感到莫名,但游戏大过天,所有人都没当回事,径直奔着游戏去了。
当然这个所有人不包括石霖。
喜欢刨根究底的人都难以打发,石霖跟着损友们进了门开了电脑看着游戏进入界面依然觉得心里一堆问题梗得慌,他对着旁边的队友喊了一句有东西落下了要回去找就站起身推门出去了。在门口回想了一下铁处女离开的方向便朝着那边追了过去。
说来也该感谢铁处女的身高以及那70年代的穿衣风格,这麽老土的人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辨识度太高以至于在人群中分辨她的身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石霖越过人群拉住余晴的胳膊向後,对着眼前隔着老旧眼镜死灰一般的眼瞳脑子里的问题突然找不到一个出口,最後竟只说了一声: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