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时代晚报〔2017/12/03〕编辑：Helen Stone
乾燥系女子/23岁/会计
太悲伤了。
两点了，弟弟坐在书桌前挑灯与睡意、物理搏斗。母亲认真把妹妹的资料夹、联络簿狠狠翻过好几遍，紧皱着眉头，长嘘短叹，嘴边念着：「读到这样了，成绩还这样... ...」
我坐在他俩之间，突然哭了出来，安静的流泪，一点声音都不出，这似乎是长大具备的本能。此刻的我看着母亲的样子，好像回到国中时期的我，那是我目前为止最痛苦的回忆之一，也是我最不愿回到的时光。
拨放几集《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之後，母亲仍是没有改变。我承认我是故意拨放的，看着那些在升学主义下泪流崩溃的人儿，我是在惩罚我自己，同时我更想惩罚我的父母亲。在他们那些为你好的善意中，究竟藏着多少的自私。
我是一路被升学制度压制的孩子，虽然我的并不是站在最前头，承受最大化苦痛明星学校的学生，这种小孩固然体会不完全明星学校孩子的悲，但是其悲伤到底还是不少的，既不是最差的，却也达不到最好的。即便一直很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一个数学公式要背好几遍却应用的不太如鱼得水，一个国文古文看过了仍然不太能够理解里头的意思，一篇英文文章有好几个单字都不太熟悉。没有一个科目烂到足以放弃，但也没有一个科目足以称作厉害。
我每天坐在书桌前花了好久的时间啊！久到我忘记我在球场上驰骋的快乐，只在分数的高低之间变换我眉头间的悲喜。
但这样的人，运气总是少一点，有时还冷不防输给那些不看书，但脑袋好的同学。
我们班的导师偏偏又是那种对於成绩很敏感的老师，不只管自己教导的科目，连其他老师的份也连着管教。毕竟她是在众多老师中威望排行数一数二的，从前有着许多丰功伟业，教学生涯可说是教出许多考上好学校，有好工作的学生，於是，她便替班上找来许多经验老到的科任老师教导我们，用不打不成器的严厉方式让我们班成为全年级前几名的班级。
每天上学，都成为我的梦魇，早上六点多起床，一路到晚上九点十点，学校然後是补习班，都要泡在教科书、考试卷里头。一个考得不好，除了咆哮之後，还要挨棍子，回家要被以失望的眼神关注、两只碎动不停的嘴怨声载道。
於是，我当然有干坏事的时候，为了不让爸妈失望，我还做了弊，动手改了几次成绩和偷签几次名。身为一个学生，这样的事情多少会有，必须说，只要你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会做几件坏勾当鬼才相信。
我一直相信，诚实的人和不诚实的人并不能当作好坏人的标准，人活在世界上，总是很想符合谁的期待，当好谁家的乖小孩，当好谁家的好丈夫，当好谁家的好员工，如此的轮回活着，某一天总会有让人必须失望的时候，尤其当那些人是你最爱，最在乎的人，这时你只有选择当一个不诚实的人，欺骗自己昧着良心，只求你的不诚实能让别人得到一些幸福。
比如说我的两个同学。A同学的成绩是最好的，俗话说的好，能力越强，责任就越大，你越要在乎别人的失望就会越多。於是，几次小考的不理想，让她偷偷窜改了成绩，但我发现她这麽做时，我并没有因此见猎心喜，有想藉此告诉老师而击垮她的慾望，第一，当然毕竟只是个小考，无伤大雅。第二，因为我同情她，保持完美太难，总会有破洞，一不小心有破洞就会被放大检视。
B同学的成绩老是吊车尾，没有人在乎她的成绩，她总是猜完考卷就睡，即便考得很差也不会害怕被责备或挨打，每天总是吃饱睡饱，来学校只是为了交朋友。她没有为了成绩而不诚实过，总是光明磊落的面对她得到的少少的分数。
但，我不会因此觉得A同学的人格有所损坏，只不过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
以我这样的成绩待在班上，大约是中间的位置，刚刚好的17名，刚刚好的卡在公私立之间。於是，每次父母亲一看到我的成绩单总是忧心忡忡，毕竟底下还有两个弟妹要念书，家里经济已经算是每个月打平的状态，要是我只考上私立，那就是添了一个乱，无疑是雪上加霜。
啊，忘了说，我的父亲是水电工，母亲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工作。於是，我们家庭状况不是很好，父亲虽然不管我的课业，但总会很关心他赚的钱栽培出的果树成果如何，如果收获不丰，不只我会遭遇悲剧，连母亲也会受牵连。然後母亲再将她从父亲那里受来的委屈转移到我的身上。
除了成绩单是我痛恨的东西，缴费单亦然。每每开学季得缴一大堆的费用，我就会自动拖到最後一天才卑微的交到父亲手上，父亲便会以怒目视我，责备我老是糊里糊涂。
有一次，他看到我的午餐缴费单，嘴里幽幽吐出了几个字：「是饭桶啊！」
我难过了很久，跟他冷战了几个礼拜。
於是，我养成了只有小钱就自己用零用钱缴掉的习惯，我讨厌一天到晚得听他们唉声叹气，怨声载道的感觉。我更讨厌这是我造成的，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路都是读公立的学校，选择了社会普遍认知好找工作的商科，找了份还算安稳的工作，人生好像过得还可以，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
心理学说，失去的东西会在别的地方补回来，而我想，我反覆传达我的观念给父母，要他们别以成绩衡量弟妹，要他们多以沟通的方式代替打骂，要他们不要让他们後悔。
因为我的心中有所不满吧！我好像在等父母为我逝去的青春道歉，为那个迷惘的迷路的迷途的孩子，为永远失落於升学压力之中的遗憾。
我太自以为是了，自以为改造了母亲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脑袋。
那个晚上，母亲认真把妹妹的资料夹联络簿狠狠翻过好几遍，然後隔天抱怨因为妹妹的成绩让她辗转难眠。
我才懂得一个道理，不怀任何期盼和条件爱一个人是一件好难的事情，甚至能用伟大来形容了。
毕竟，爱里头的杂质太多。
世上多少以爱为名的欺瞒与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