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厌世代的赤裸告白--蛀虫的苹果

矛盾时代晚报〔2017/11/05〕编辑:Helen Stone

蛀虫的苹果/19岁/自由业

首先我想先道歉,为我接下来跳跃而疯狂的文字道歉。

高三那年,我得了忧郁症。别人都说忧郁是蓝色的,但我觉得忧郁是无法用颜色这麽容易形容,要我想像得了忧郁症的世界,我会说是像心电图的起伏和曲折。

我是个表面看来极其幸福的人,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物。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生长在小康家庭,就读一所明星学校,有一个男朋友,人缘很好,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弹得一手好琴。

就这些条件看来,我是个没有资格跟别人谈不幸的人。我试过跟别人说我的不幸,只是一开口就像不对调的音乐,被耳尖的他们听出来我的弦外之音,我是想炫耀什麽吧?还是我在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问我什麽时候开始知道自己得了忧郁症。我想是在准备升学考试的期间。偶尔我会觉得自己的抗压性是不是很差,只要我一开始这麽想就会开始讨厌自己,因为我多想成为强悍的人,坚强的度过别人能安然度过的成功。随着我在书本中找不到任何成就感,连一向拿手的科目都没办法拿高分,开始有人散播谣言说我的坏话,我的身材开始减轻,一到夜晚失眠就异常感到痛苦,我开始对人生失望,开始对自己失望。

父母也对我失望了。虽然父亲终於回家了,母亲终於放下工作,但我清楚他们都是被迫的,被迫对责任负责,他们只能互相责怪对方的不是,说对方不够爱这个家,我才会变坏,才会生病。父亲坚持我一定要去看精神科,起初我很抗拒,因为我认为光吃药是治不好我的,我不相信医生。但後来我居然定期乖乖回去看医生,因为我喜欢医生,爱上跟他聊天的感觉,我居然轻易的把我心中潜藏的秘密跟他说了,我像个罪人,他是我的神父,我向他告解,他会宽恕我。

我彻底接受我是忧郁症患者,因为很方便。一开始我会怕被别人知道我的病,像是隐藏一个秘密情人,就怕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後来发现一旦别人知道我是个患者,他们会怜悯我,会把我一切犯的错归咎到病身上,比如成绩、比如独来独往、比如对人咆哮… …甚至他们会把我的病与我的才华连在一块,说是忧郁造就我的艺术家性格。

大学我只考上了一所私立大学,这在学校赤红的榜单上只占着一个可悲的角落,而且能留上,我很清楚这是他们怜悯我的,为了搪塞我们这种考上後段学校学生的嘴,不让学校背上只重视学校排名与成绩的罪名。

跟我的忧郁症谈了一场长达一年多的恋爱後,跟我的前男友分手了。同时宣告我与我的快乐从此诀别,得过着无故流泪崩溃,每天吞药失眠的生活。

「为什麽他不能再多懂我一些呢?」我老是这麽想着,也许是因为我要求太多,於是,他承受不住,离开我了。

「所以你现在讨厌我?」他最後告诉我不是那样的,他爱我的骄傲,爱我的喜怒无常,他是那样盲目的爱我,连我都不懂怎麽爱自己了,他却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究竟多久没说过爱了呢,在他用一通电话结束我们的关系时,听到这个字时还会有砰然心跳的感觉,把思绪停留在那个字上头。

上大学後,我必须花更多力气在交朋友上面,因为我知道因为我是个不正常的人,我身处在人群中会感觉到无穷的孤独,所以我总是很主动加入社团或一群女生当中。「我不能让自己落单」,我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即便是不需要团体讨论或是身旁都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一样要拣选旁边已经有坐人的位子。我睥睨着一切,但又不得不屈服一切。天生自我的优越感把我牵制於一定要成为一个厉害的人,於是我举手发言,於是我即便靠着作弊也要拿到满分,於是我写作业的时候,故意像糖果屋的小男孩剥下面包屑当作引示,我则留下一堆线索让教授知道,我是个多麽有才华的人,得过多少奖、多热爱这个科系,让他们对我留下一个好印象,好便在给我分数上是高的,好便在课堂上故意提及我的丰功伟业,让大家用崇拜的眼神看我。

某日夜晚,也许是因为积累的伤痕太多,在外住宿的生活竟然让我变得脆弱。但我才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说话,对我来说,他们还不够格被我称为朋友。每天我都打电话给大我五岁的男生朋友。说起我们的相遇只是在我们之间的友谊不像一般女孩子的错综复杂(一直以来跟男生朋友友谊得以长存的原因),可以用脏话问候,用屁话聊一个两个钟头,用电动宣泄情绪… …

他教会我怎麽用抽菸和喝酒,尽管我还是不太习惯这两者,但第一次的感觉是很新奇,在一所乖孩子众多的学校里,我就是那麽不一样。不过我也有讨厌他的时候,我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或者我是一个缺乏关爱的可怜虫,我只是想要听到他夸奖我两句,我不要求真心这麽可贵的东西,敷衍我也罢,我只是想从别人口中听见,来证明我存在的价值,才不至於让我崩塌。但他把我看得太清楚,就是不愿意轻易开口赞同我,所以我感到绝望,像没吃药一样,不想太用力活着,以经痛为理由不去上课,不再去想怎麽和一些漂亮女生靠近,上课的时候不轻易开口,不再对着网路上的朋友打屁哈拉,只吃零食和泡面,不吃药也不洗澡,很早就躺到床上,让手机萤幕亮着,让眼泪流着,让自己安安静静陷入寂寞的恐慌。

但又过了几天,彷佛自己会痊癒一样,像经期的周期循环,血总会有停止的一天。我依旧会笑着做这些像是可以麻醉自己,暂时获得快乐的事情。

愈了解自己的人是愈孤独的。我是一个多可悲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的伤口,却仍然让它曝晒着,任它发炎流脓,直到它变成一个致命的伤害。

我想自杀。在脑中进行一千次的自杀行动。我想,还渴望生存,所以还这样难过地活着。我很少向别人说出我的念头,因为说过太多次的话会变得不珍贵吧!

曾经我向母亲求救,但她像是完全放弃我了,我也很惊讶我会拨出那通电话,母亲从来没安慰过我的,我想她面对与父亲之间的情感就足以破坏她对爱的连结,我到底奢望她给我什麽呢?我只觉得那时的孤单让我变得好贫穷,让我变得好渺小,小到成为一个脱离不了母亲怀抱的婴儿,眷恋於母亲的爱。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勇气,但她冰冷的语气,一下子就让我分崩离析。

得不到母爱的小孩会怎样呢?我记得高一公民课本那一页的插图。所以我把性格扭曲的责任放在母亲对我的冷漠上,因为我不知道天杀的,为什麽我是这样的人?

「我不想吃药了。」、「我想休学。」、「不然我去住院嘛!」……我只是想宣泄,想逃离现在的自己。母亲只是淡淡地说:「逃避是没有用的。」那一个秋天的夜晚,我的眼泪挣脱一切枷锁,像生锈到冒出咸味的老旧水龙头,放肆的、疯狂的泄出。

有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你会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

只是上帝在捏造你的时候,忘了加入什麽或错加了什麽。

我是一颗苹果,饱满鲜艳、人见人爱。

但切开一看,里面早已蛀满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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