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情事就像一场梦一样,当手机屏幕亮起时,许宁终于敛去了瞳孔中妖异的金色。他觉得自己很混乱。
冲动和理智拉扯着,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漫长的夜晚里,他不止一次听见马匹的嘶鸣,划破长空一般突兀。记忆像白天和黑夜,混战与和平,两个世界,毫无真实可言。
子襟并非胡思乱想,没有人会没来由的冷淡。用性来维持关系,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许宁是太理想主义的一个人,他只愿记得当年的女孩,清凌凌的笑容明媚感伤。可爱的人如果不再是当初模样,那可如何是好?
这大概是个相当奢侈的问题。她本就不必活成他希望的那样。而他对她的爱也并不是什么义务。
天还没亮,空气带着清晨微凉的气息。某位喝酒喝到凌晨的公子哥给许宁发来了带着风声的语音:“听说你和小美人在一起了……为师祝福你啊……你个傻子。”
许大人沉默半晌,一个字一个字回了信息:“你在大马路上?小心一点。”
这是一个发信息都要避免错别字,句读分明的人,没意思得很。
还是凌晨五点,许宁穿好衣服,离开了房间,并没有再看床上睡得东倒西歪的某人一眼。
她喜欢他?怎么可能。
几百年的人生不是白过的,他还不至于分不清占有欲和自我满足感。
子襟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不断挑战他的底线,又在他抽身离开后觉得惋惜。她确实不怎么自信,以致试图通过他来证明自己。
许宁不傻,单纯的爱毫无意义,如果想要得到什么,仅仅说我喜欢是没有任何效用的。
许大人对自己昨晚的不理智感到万分后悔,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自己把自己往炮友的位置上按。他默默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小姑娘诱人的肉体。
只是器官,他不断告诉自己。
在大学里,各地老乡会算是一大势力,其中鲤城老乡会作为公子哥们的聚集地,可谓历史悠久,专出无所事事的闲人,比如会长简商。
许宁推开宿舍门,就见其人仰躺在床上,呼噜声震天响,框架眼镜歪在脸庞。
鲤城盛产妖怪,这家伙大概也是,许宁并不确定,但这人恋爱约炮样样精通,显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不妨碍他有趣又有风度,朋友一大把。
许宁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自顾自开始诉苦:“简商,简小商,我不是很忍心看她失望的样子。”
简商停止了装睡行径,把脑袋蒙进被子里。
许宁叹气:“她好像很伤心。”
简大会长终于听不进去了,掀开被子冷笑一声道:“她怎么没有你这么善良?”
许宁挑眉。
会长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放长线钓大鱼,深挖洞广积粮啊,同志。”
另一边赵子襟赵大小姐对于许宁的突然离开感到气愤万分,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她又开始想这事,对于不可控的事物她每每觉得不甘心。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问问,不能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对于他的感情她有信心,他自然是喜欢她的,她要把这份爱当做一个把柄牢牢握住。
小姑娘构思得细致完美,只可惜许大人并不是会按剧本来的人,而子襟自己也不是什么洒脱的人物。
许宁说失踪就失踪,连课都不来上了。对于每节课都坐第一排的人来说,逃课实在过于明显,可教授连问都没问,同学们也和平常一样低头玩手机,对于某人的缺席毫不在意。
子襟终于按捺不住,在下课闲聊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许宁呢,怎么今天没有看见他?”
她说这话时很尴尬,在她的设想中,自己应该冷淡矜持,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只等着某人过来求他,然后再惊讶地说:“啊,原来你喜欢我,我还不知道呢。”
几个女生像是才注意到有人不在,过分好心地大声问道:“哎,许宁呢?”男生们纷纷抬起头望过来,子襟拉都拉不住,涨红了脸低头默默不语。
于是,三天过去了,许宁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师同学们毫不关心。
子襟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他不会出事了吧?
细想过来,从学生时代开始,许宁就是毫无存在感的一个人,没有亲人,也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一天真的离开了,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小姑娘提心吊胆地给他打电话,但对方似乎开了免打扰,听筒里全是忙音,她于是给他发微信,顾左右而言他:“你国庆回鲤城吗?”
高冷的计划已经被彻底遗忘了,子襟抱着手机站在许大公子的宿舍楼下,觉得自己就像某个悲情女主。宿管还不让她进去。
她跑回了家,换了黑色的外套,和宽大的卡其色长裤,把长发盘起来塞在帽子里,可那娇小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男生,她忐忑地过去,正好碰上晚餐时间,进进出出的人多,宿管阿姨正和人聊天,没有注意到她。
一路跑上三楼,在男生堆里她看起来很显眼,走廊上一阵口哨声,子襟面红耳赤地站在303 的门口,小心翼翼敲了门。
没有回应。
直到有人过来,也没说什么,粗暴地哐当当砸门:“简大疯子,人呢?”
子襟吓了一跳,忙让到一边,小声道:“我找许宁。”
“哦,”那人哈哈笑了起来,转而用暧昧的声音调侃道,“许宁,你女朋友。”
门打开时子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但扶着门的是个她不认识的人。
头发乱蓬蓬的,鼻子上架着上个世纪的金丝边眼镜,白衬衫没系扣子,大刺刺敞开着,子襟一低头就看到他精瘦的腰身,一时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里放。
简大会长看起来心情不好,瞪了那人一眼,一把拉开了门,声线低沉道:“进来。”
子襟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屋。
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两张上下铺,上铺堆着各式行李,房间正中间是张桌子,很大很乱,上面有不少酒瓶。简商在其中一张床上盘腿坐下,打了个呵欠道:“许宁不在。”
他也没请她坐下,子襟都不知道自己该站哪里,只得小声问道:“他去哪了?”
简商眼神空空地发了会呆,又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他没事吧?”
简商思考了下:“他好像回去了。”
子襟:“……”
简大商人费劲地回想着,从他那被酒精泡坏的脑子里找回四天前的记忆。
“那天早上,他说他很伤心。”简商记得这个形容词,主语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的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子襟,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你们分手了?”
子襟:“……”
她压根没听出对方言语里的调侃意味,只觉得心沉了沉,好半天,她才开口,声音很闷,压抑潮湿:“我不知道。”
简商:“……”
他站了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看女生哭是多么头大的一件事,虽然对方还没有哭。他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只是聚焦在不远处的一点。在那一点上,他清楚地看见她饱含泪水的目光。
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他一把拿过了小姑娘手里的手机,语速很快地建议道:“他应该是提前回鲤城了,你存一下我的微信,我会帮你找他……也别难过,彼此冷静一下也好。”
子襟在回去的路上哭得停不下来。
从一开始她可能就错了。
他对她的爱大概很单纯,那是种夹杂着仰慕和惊异的喜爱。这种东西把玩不来,脆弱得像是虚幻的肥皂泡。每一次,她的玩笑、她的无所谓,都像根针,刺破某人构建的美好幻影。
在彼此还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时,她就已经在做破坏彼此感情的事了。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大厦将倾之际,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逃离。
她想起许宁的眼睛,漆黑深沉,或是带着某种不正常的金色。她不确定那是否是同一双眼睛,会有人同时具备两种眸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