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乔老爷子安排了一系列事宜,那厢乔若蔓已由纽约出发了,邮轮逐渐驶离纽约港,自由女神像一手持火炬,一手持铭牌,像是追寻文明曙光的智者,对着离开美国的他乡人进行最后的勉励与告别。乔若蔓盯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反身想回船舱休息,迎面过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叫宋子义,这是乔若蔓在纽约等船票时认识的,他们恰好都住在Waldorf-Astoria饭店,用餐时聊天才发现原来还曾经是校友,这真是意外之喜,原本在异国他乡相遇就已不易,这样的缘分实在不该埋没,于是两人便叙起话来,相约一起回沪城。
宋子义是宋家的长子,来美国读了哈佛大学的经济学,这次是结业回国替父亲分担事务,起初听闻乔若蔓学的化工,宋子义心里钦佩,可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搭话了,若是旁的大家闺秀,他可以和她们聊时下的时髦打扮,电影留声,快人快事,毕竟出外求学,一不过为躲避兵荒马乱,二来远洋镀金,名声好听,是以少有大家千金去学那等低人一等的“工人科目”,大多是学艺术,文学,哲学,历史,只这位看似柔弱却学的冷门,不知是有一番什么境遇。现下甲板上的人都四散开来,宋子义看到乔若蔓,于是走过去,摘下宽檐礼帽,弯腰笑道:“乔小姐早上好。”乔若蔓笑笑道:“早上好。”宋子义看了看那逐渐远去的自由女神像,笑道:“这一去,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乔小姐学的化工,不知以后有什么打算?”乔若蔓摇头道:“我也茫然的很,还是等先回家再说吧。”宋子义笑道:“我这倒是有个差事适合您,如不嫌弃,乔小姐可愿随我甲板一游?我为您细细介绍。”乔若蔓本想回房歇息,听得此话,甚感兴趣,于是也不作停留,由着宋子义引向甲板高处去。宋子义走到迎风处,侧身为乔若蔓挡了些风,然后蹙眉:“乔小姐一届女流,想来学化工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境遇,宋某人没有置喙的意思,只是华夏理工衰弱,若是回国发展化工,实际上基础设施不够齐全,学习条件不够完善,投资资本不够健全,再加上女子想有一番大事业,难难难。听乔小姐之前的意思,您是沪城人?”乔若蔓笑:“是,沪城人。”宋子义点头道:“那好,我父亲在沪城与英国人投资了圣约翰大学的化工专业,做制碱工艺流程设计,乔小姐若有意,可以去那里看看有无机会。”乔若蔓抚掌笑道:“宋公子,您这真是做了件'打个瞌睡就送来枕头'的善事了,我原学化工确实有投身社会,建设国家的意思,到了结业时才发觉发觉国内研发条件苛刻,由我一人牵线做化学,实在难,正难为,你就提了,实在多谢费心了,等我回了沪城,一定去圣约翰大学看看。”宋子义也笑:“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愿听我一言,我很高兴。不过这只是个机会,我却不能打保票你就进得去,所以你也不必谢我。”两人正说得起兴,老远一个着时髦连衣裙的摩登小姐跑过来,是和乔若蔓住一间房的苏小姐,她穿着双高跟鞋,跑起来颠颠的,倒惹得两人惊奇看她。到了跟前,苏小姐微微喘着粗气道:“若蔓,我刚刚在房间有些口渴,倒水时船身摇晃,渗了水在你的一只藤箱上,实在对不住。”乔若蔓急了,这箱里装的是她收集的复刻绝版书,虽然不值钱,但也废了不少功夫,于是这次换她颠颠跑回去了。
邮轮已在海上航行了十几天了,几个回国青年之间也都熟悉了,这条开往沪城的船上有六七个归国学生,只宋子义,乔若蔓及其室友苏芊晚住在二等舱,余下几人都挤在三等厢房里,夏日炎炎,屋里闷热,几个学生组了个牌搭子在观景台附近,一日日看海实在无聊,宋子义三人也兴致勃勃加入赌局,并拉了两位才认识的欧洲绅士斯密斯和休谟作陪,一桌麻将,一桌扑克,倒是撑下了后面的不少时日。
转眼就过了一个月,乔若蔓本来归心似箭,经过这些时日也消磨的越发懒洋洋的了。她向来心中有主意,只是看着归期越来越短,心里到底还是茫然无措了,牌虽照打,只是架不住心里藏着事,输钱也就稀松平常。宋子义看她没心情打牌,便陪她去一边的栏杆处休息,他出身北平宋家,不了解南方局势,以为乔若蔓是哪位豪绅家的千金,怕回国后受老学究父亲束缚手脚,故而闷闷不乐,因此想要开解一二。他哪知乔老爷子待亲女儿比往昔的老泰山宠女儿是有过之无不及。
乔若蔓在船上是束手束脚,每日看人看牌看日看海,看了足足一个月,早就厌烦了,再想到一腔热血在心头,却不知归国是什么光景,自然表现得就懒散了些,两人刚坐上栏杆边的椅子上,那头牌桌上的苏小姐也下场了,正朝她们走过来。
苏芊晚是浙江宁波人士,也是归国的留学生之一,她虽是南方人,却有着与南方女性常见的温婉做派两样的爽利直接,初上船,就表现出了对宋子义的强烈兴趣。宋子义虽然也在美国待了几年时间,只是因为守旧因子,对这种直接无掩饰的好感还是接受不能,在船上的时间倒有一半时间躲着她。这回他躲不开了,苏芊晚已经走到跟前,她长着小小一张美人面,大眼睛扑扇,翠波横生,小小的鼻子下一张樱桃小嘴,说起情话,必然软绵绵娇滴滴,只是说起狠话来,恐怕也能噎死人,因为不久刚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肤色还有点古铜色的样子,着一件浅蓝连衣裙,脚踩一双绣花高跟鞋,倒显得整个人活泼俏皮。“乔小姐,怎么今天不舒服吗?”乔若蔓只笑着点头,也不说话,苏芊晚便道:“再几日就到沪城了,你且忍一忍,只是到了地方,大家就各奔东西,到底这缘分浅薄,实在可惜,不知道两位归国后去向何处?可否告诉一二,以后如有机会,也好再续友谊。”
宋大少道:“我归国先要回趟北平,北平那边有个差事等我,恐怕不能与两位小姐同行了。”“那若蔓你呢?”“我是沪城人,直接归家,工作后面再做打算。”本想打探两人身份,只是一个两个嘴巴紧的很,苏芊晚知道问不出什么,便转移了话题,聊聊天气,说说时下流行的款式造型,倒也将些时日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