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中午时分,卓婕边听新闻广播边在厨房做午饭。钟颖的电话进来了。卓婕手上都是面粉,她打开水龙头洗净手,用干布擦干,拿着手机到客厅接电话。
“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钟颖平时工作忙,满世界飞,卓婕和她通话的次数半个月一次。今天不是通话的日子,接到她的电话,卓婕很诧异。
“你怎么回去了?”钟颖以为她不会回去了,所以偶然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现在在临城,忙不迭地打电话过来。
“想回来就回来了。你呢,现在在哪?”
“别打岔。你回去的事你爸爸知道吗?”
卓婕靠在沙发上安闲地坐着,额角散落几缕碎发,她把它们佛到耳后,钟颖还在等她的回答。雨过天晴,她看着一地的阳光,笑着说:“他已经不管我了,或者说他想管也管不了。”
钟颖心一颤:“你和你爸爸又吵架了?”父女俩吵架就像是家常便饭。
“没有,他不跟我吵,他现在不知道带着哪个小情人在哪个角落里快活,哪里管得上我。”卓婕说这话像吃饭一样自然。钟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些年她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不止当事人麻木了,她也见怪不怪了。
“下周我去你那。”又啰嗦了几句最后钟颖突然说。
卓婕挑眉:“你不是很忙吗?连周末都不见人影的你,竟然有空来我这里?”
说到工作,钟颖叹气,语气甚是疲惫:“我可能要换工作了。再没找到新工作前,你能收留我吗?”
卓婕起身:“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早就有苗头了,现在不过是到了穷途末路而已。”
“这么严重?”
“是啊,所以你能不能收留居无定所的我?”
卓婕笑:“什么时候的飞机?”
钟颖翻了一下手机的日历:“还不确定哪天,这边有些工作还要收尾呢。”
“行,你要是决定哪天飞过来,给我打个电话,无论多晚我都去接你。”
钟颖笑她:“咦,那么肉麻。”
钟颖下周要来,卓婕多包了些饺子放进速冻。简单吃完午餐洗完碗,她趁着阳光大好,把客房的被子抱出来晒,又拿水桶装水把地板桌子擦洗了一遍。下午3点,她简单化了个淡妆,换了身衣服,跨上包出门。
她是去见一个旧人,徐楠。徐楠2年前毕业于省师范大学后在母校高中任教语文。卓婕之前去银行办理业务时正巧碰上她,不过那时两人都有其他安排,徐楠便给她留了个电话,改天有空再聚。
昨天徐楠打电话给她,说是周三下午没课,可否出来见一面。卓婕表示没问题,她们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徐楠靠窗落座,安静地捧着一本书在看,午后余晖斜打落地窗而过,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副静谧美好的画。卓婕坐在她面前,钟颖看到她合上书展颜一笑:“你来了。”
服务员送上两杯拿铁,钟颖拿着勺子搅拌咖啡,勺子碰触瓷杯的声音异常清脆。耳边响起低哑的英文歌曲,卓婕合时宜地说:“你还是老样子。”
徐楠低头瞧瞧自己,抬头看她时,说的话有些自嘲:“好几个人跟我讲过同样的话了,我都不知道该喜还是悲。”
窗外有路人连绵不断地路过,卓婕转眼不小心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她惊喜地问:“你结婚了?”
徐楠害羞地笑笑:“是啊,去年这时候的事了。”
卓婕之前在国外,和高中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只有钟颖一直在联络。“我之前都不知道,早知道应该给你带份结婚礼物的。”
徐楠小口啜饮咖啡,听到这只是一笑:“心意到了就好,那些都是虚的。”
两人又聊了近况,后面徐楠问:“你回来他知道吗?”卓婕知道她口中的“他”说的是谁,她摇摇头:“我们好久没有联系了。”
徐楠点点头,似在回忆,她轻轻地说:“当初你帮我交作业那回是不是早就筹划好的?后来听说你们在一起,我想了很久,一直想问你,但那时学习太忙,学校里流言蜚语太多,我一直没时间也没敢问。”
卓婕静静地听她讲完,咖啡有些苦涩,以往她不觉得,今天倒是怎么也喝不下去。她索性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只说了一句:“当时太年轻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徐楠没再说什么。过了10来分钟徐楠有电话进来,她看看来电人向卓婕道歉:“我待会有事,本来想和你吃顿饭,看来只能改天了。”
卓婕不以为意,反倒安慰她:“你先去忙,以后有的是时间。”
徐楠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张便签纸,卓婕笑笑,这么多年她的字迹还是如此娟秀,自己倒剑走偏锋,越写越潦草。纸上是一串号码,下一行是一条地址。不用她说,卓婕也知道这是属于王骋的。
徐楠走后,卓婕又独自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服务员第三次上前有礼貌地提醒是否要换咖啡时,卓婕才从从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服务员看到她一眼惊讶,以为自己惊吓到她,忙不迭地低头道歉。卓婕离开椅子,笑笑地说:“不关你的事,你收桌子吧,我不用续杯了。”
下午时分的街道,空气中涌动着一股令人昏昏欲睡充满疲惫的味道。卓婕打了个哈欠,心想一次不睡午觉真够累人的。
其实刚刚的服务员确实打搅到她了。老同学走后,在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思绪聚拢不了,她索性任随它去。直到窗外走过一对学生情侣,她猛然被击中,不由自己地回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
王骋再次与卓婕接触是快接近期末考的时候。大考在即,学生们都进入一种紧张的状态,人人都像一支被安在绷着弦的长弓上,随时等待一箭即发。老师们都看不下去,班主任主动牺牲一节自习课,让全班下去操场放松休息,省得都学傻了。
男生们在踢足球打篮球,女生们凑成三两群在一旁享受着冬天里难得的阳光叽叽喳喳地讨论。钟颖性子比较野,不安于坐着聊天,她想活动活动筋骨。不远处有一个篮球架空了出来,班级里有几个女生拿着篮球跃跃欲试。钟颖起身转头问卓婕:“要不要去凑热闹?”
“好。”同学们的话题插不进去,卓婕呆呆地杵在一旁,实在是百无聊赖。针对钟颖的提议,她欣然点头。坐久了,腿有点麻,她伸出手,钟颖自觉地拉她起来。
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原先在玩的女生们主动把篮球扔给她们,其中一个面容明媚的女生说:“你们投投看,我们几个半天投不进去一个。”
钟颖把球递给卓婕,后者摇头说:“你先来,我不行。我看着你投。”
钟颖也不客气,接过篮球拍打几下,跃起投递,球正入框,几位女生“哇瑟”。一群人又投了几回,卓婕在一旁看着,钟颖把球扔给她:“你来试试。”
卓婕抱着怀里的球,有些犹豫。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钟颖催促。
卓婕加入她们,打了几回下来,虽然运球投球随便来,但她打得很开心,脸蛋微红。只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崴脚了。
一旁路过的王骋正在看热闹,场面突然混乱起来,作为老师的他,首当其冲跑过去。一听说卓婕把脚崴了,他蹲下身子一把抱起愣着发呆的当事人往医务室跑。钟颖跟在后面小跑。
到了医务室,王骋把卓婕放下,医务室老师正在给其他学生看病。王骋单膝跪地帮她把鞋子和袜子脱了。卓婕大脑当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还好她不脚臭。
忙完后的医务室老师走过来看了一下,托着她的脚用力一掰,骨头滚动的声音异常响亮,一旁的王骋怕她尖叫失态,一早把自己的手臂伸到她面前,在卓婕张开嘴时,他往前一移。
卓婕瞪大眼睛,她咬住了他的手臂。一旁的钟颖先是心疼,观摩到最后她却笑出声,笑得乐不可支。
王骋淡定地扫她一眼,后者低下头憋笑,可是好朋友的反应实在是太傻不愣登,她肩膀抖动,就在她忍不住时,王骋好听的嗓音涌入她的耳朵:“你先出去外面等着。”钟颖顿时觉得刑满释放,她赶紧闪身离开事发地,而身后的卓婕望着渐渐合上的门欲哭无泪,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第四节是数学课,(8)班的数学老师威严苛刻,钟颖担心迟到会被批评,探头朝里屋正在涂红花药水的卓婕眨眨眼:“我先回去上课,我会向老师报告你的伤情。”
“嗯,你快点,马上就要打铃了。”卓婕又看看王骋:“老师,你也回去上课吧,我待会自己回去。”
一旁上完药的老师笑道:“怎么回去?”
卓婕不说话了。王骋声音带着笑意,他说:“我待会没课。”言下之意很清晰很明朗。
走出医务室门口,卓婕临时决定不回去上课了,她朝扶着她肩膀的王骋说:“我想回家。”
王骋掏手机:“先给你班主任打个电话报备。”
打完电话,卓婕把手机还给王骋,对方没接,而是说:“给你爸妈打一个,让他们来学校接你。”
卓婕愣了好久,王骋开玩笑般地说:“不会连爸妈的电话号码也记不住吧?”
“不是。”卓婕想了一会措词,继续说:“我妈不知道在哪,我爸做生意忙没空。”
王骋一时语塞,这种隐蔽的家庭秘密她说得像喝开水一样自然,他顿了顿给出一个较可行的方案:“这样吧,你家地址在哪?我送你回去。”
卓婕防备地看他,王骋咳了声,又给出一个提议:“不然我送你到校门口,你自己打车回去?”
卓婕摇摇头,报出一串小区和楼层号。王骋听完,咳声更响。一旁的卓婕不解:“老师,我说错了吗?”眼神无辜,语气无辜。王骋摇摇头:“没有。”半刻又补充了一句:“这么巧,我们竟然是上下楼。”
卓婕淡淡地说:“是吗?”
“走吧,我送你回家,我也顺便回家。”王骋没回答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