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风呼啸。
宁彩儿深吸一口气,张开双手拥抱这天地间的空气,感受风和阳光,深深体会到活着的珍贵。
她重生了,她回来了,回到了丧命的三天前。
身为医者,她见过太多生老病死,原以为自己可以看淡这一切,却不曾想真的到了临终那一刻还是有百般不舍。
是临终前那一幕幕太过刻骨铭心了啊,满城腥风血雨,横尸遍野,哪怕她医术再高,师承圣医,也无力回天。一想到那些残忍的画面,她就很后悔。
因为她的不救,最终造成了一场生灵涂炭。
她一直很感恩,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才拜得“医圣”妙回春为师,师娘又是“毒后”薛娘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自师娘出事,师傅干脆闭关为师娘到处寻药后,她便被稀里糊涂地推到江湖医术榜的风头浪尖。作为“医圣”的关门弟子,不出三年,她就被挂上了小医圣的称号,每日上平安谷求医的可谓络绎不绝。
于是,衢城的剑家唐门上门,带来一封师傅的亲笔信,请她亲自去一趟衢城。
彩儿回想前世的一幕幕,认命地闭上眼。人生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每个决定都影响着下一个。
她如果没有决定去衢城,就不会错过之后来求医的魔教一行。
如果没有错过他们,他们就不会来衢城找她,也就不会与来衢城参与武林大会的六大门派弟子相遇。
如果没有相遇,就不会被正义的六大门派知道魔教要找她医治他们教主的事。
那么,她也就不会被两派人挟持在中间,逼着做出选择。
救,还是,不救。
前世的她,最终站在了正义门派一边,不救,倒反令那位教主大人因毒气攻心走火入魔了,于是衢城一夜之间便被魔教所毁,魔王大开杀戒,无人能敌,活城最终成了死城。
而她,也成了千古罪人,死在了不知哪位教徒的剑下。
再睁开双眼,彩儿已在心中下定决心,做出主意。她相信,上天安排她的这次重生,就是让她重新做出选择,她在去往衢城的路上又重新活过来了,那么,只能在救与不救之间再做一次选择。
整理好思绪,彩儿便踏上采药的路程。从平安谷出来,她带的药物并不多,从前世的记忆里,魔教教徒的人描述的只言片语中,她也只知道要医治的那位教主大人是中了毒。她返回了前日经过的一片树林,想尽可能去采摘些可能用上的药草。
在树林里,彩儿一路辨药采草,专注间,忽闻一声孩童的呻吟声。
是作为医者长年累月听着病人的声音所有的经验,她听出了这呻吟中透露出的痛楚。
彩儿沿着声音的方向寻索,果然在一堆杂草后找到了蜷缩在地上的小男孩。
“小孩......你没事吧?”
小男孩背向着她,衣衫不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一边轻步走过去,一边叫唤着他。
等靠近他看清楚他的情况,彩儿顿时心疼万分。
约莫七八岁的男童面露难色,稚嫩的脸却仍能辨出其绝色,苍白的脸上,唯有额间的一点红相思与唇边残留的血痕交相呼应。而与其说他衣衫不整,更正确来说他穿着极大不合适且像是被扯破的衣裳,蜷缩着止不住地颤抖,一副像是被蹂躏的样子。
这这这......
她在平安谷也曾听过城里人喜欢虐儿的怪癖,有个小孩就是因家穷被富贵人家买做禁脔,之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家里人送他来平安谷求救时已无力回天。
联想到此,彩儿又气又慌,忙替男孩把脉看伤势。
乍看并无外伤,脉象阳明,肾间动气,气攻心,心如悬,是内乱之症。
彩儿不禁皱起眉头,这孩子的脉象极乱,不是受了内伤导致筋脉混乱,就肯定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加上外药的强作用。以他一个孩童,练不了什么武功的,只能是后者。彩儿想象出这样好看的小孩被人虐待又乱灌药的画面,怕是遭受了什么残忍的对待,才会穿着这样不合适的衣裳。
“小孩你别怕,姐姐是来救你的,没事的,不要怕……能听见姐姐说话吗?身上有哪里被伤到吗?”
小孩并不做反应,她抱着他,将他转了个身子,细细查看他身上有无其他外伤。
宽敞的衣衫根本不需她解开,松垮垮挂他身上,能看见胸膛竟有一道黑气直窜心房!
这下彩儿几乎可以肯定他中了毒,忙将人搁在地上,掏出银针包,取出四根银针,以舒张进针法依次将针刺入百会、当阳、垂浆、膻中,渐渐孩子没有在颤抖,她找出自己从平安谷带出的玄阴丹,柔声哄着他,“小孩,这是姐姐自制的解毒玄阴丹,能暂时抑制毒性的蔓延,能吞下吗?”
她试图让他张开嘴吞下药丹,但孩子实在伤得神志不清,根本无法回应她。
彩儿干脆把药丹放进自己口中,嚼碎了再低头,嘴对嘴喂他服下。
约一刻钟后,彩儿拔除银针,只见银针尖端明先发黑,她再把脉,发觉脉已较顺,只是脉仍悬而紧涩,经络痹阻,毒性仍有残留。
环绕周遭环境,天色渐晚,荒山野岭的,不适合他长待着。彩儿于是将他背起,找了个山洞将他放下,寻了些野枝树木生火,再解开他的腰带,脱下他的袍服,露出上半身,趁毒性暂时被控制之时继续施针。
“孩子,不要怕,这回施针是逼出你身上的毒,是会比刚才要更疼更难受,但不要怕,姐姐会救你的,忍过去,忍过去就好了……”
彩儿不是没为人解过毒,只是大多为成人,为这样的孩童解毒还是她出师以后头一回,她就怕这孩子身子弱,会承受不过去施针逼毒的那个难熬过程……
果不其然,在她渐入几个穴位后,孩子眉头紧皱,像是处于水深火热中般痛苦万分,额间直冒冷汗,那张少年绝色的脸皱成一团,眉心那点花红却愈发灿烂,怪叫人心疼。
彩儿想起小时候师娘常给自己唱的儿歌,边哼着歌曲边不停手上的功夫,辫穴施针,透穴针刺。
小孩吐出第一口发黑的鲜血后,彩儿的针刺并未停下,开始用猛火烧热针尖,向表里、阴阳经脉相互透刺。
眼见小孩沉浸在痛苦中似快要撑不过去的样子,彩儿心揪着,开始和他讲话企图让他千万不要睡过去,“孩子,你吃过藕粉桂花糖糕吗?可甜可好吃了,姐姐最喜欢吃了,你撑过去,姐姐以后带你去吃。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你一定撑过去,才能品尝到这世间的美景美食……”
到了最后一针,印堂刺一分,针落人痛呼,孩童一声爆发的尖叫终于把体内的毒素一血吐出,胸膛黑气退散,彩儿深吁一口气,这才停手得以擦拭自己额间的汗水。
当晚,彩儿用火熏蒸采来的羌活和红花,细心照料着他,担心他反复,一边守着夜,一边和仍昏迷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后来渐渐抵不住劳累和疲倦,就着他昏睡的位置,在他身边也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被山洞外刺眼的阳光唤醒,彩儿第一反应看向睡在身旁的位置,却发现人已不见。
“小孩!小孩……”
她大惊,忙起身四处寻找,才发现地上刻有字:
“多谢”。
落款“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