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抬头看着竹慕容,浅浅笑道,“要不要一起出去?王府中暂时也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倒是要暂时委屈你了。”
竹慕容颔首道,“不妨事,那便一起出去看看吧,我也不曾来过郢都,借此机会,可以见识一番。”
梁玉双手撑在膝盖上,利落地起身,看着司月影道,“你去安排吧,顺便……”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梁玉摆了摆手,起身走到桌案前,摊开一卷纸,抽了只山兔毛笔,从屉子中拿出一块台砚来,正要自己磨墨,竹慕容抬手接过道,“我来吧。”
他站在桌子边,身姿挺拔,玉树临风,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只是研磨便自有一番风姿,梁玉甚是惭愧,摸了摸鼻尖道,“这墨不大好,还是我来吧。”
竹慕容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你想写什么?”
说起这个,梁玉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捏着毛笔蘸了蘸墨汁,浅笑道,“写出来你就知道了。”
“那我等着。”竹慕容也不再追问,垂眸看着梁玉落笔。
出乎意料的是,梁玉握笔姿势虽然不大正确,但是写出来的字体却非常的隽秀。不像一般深闺女子书写时带着一股子小家碧玉的感觉,笔锋刚劲,却又非常收敛,整体看起来骨气通达,非常饱满。的确是一手好字。
他的目光落在梁玉脸上,一张脸很小,眉宇硬气,鼻梁挺巧,一只眼睛的睫毛很长,肤色比郢都中的女子要微微偏暗一些,但并不影响她的五官。郢都女子多以清瘦白皙,温婉贤淑为美,不过他自幼生于琅琊,琅琊女子多魁梧强壮,气性爽快,所以他倒不觉得梁玉真如外界所言貌若无盐。
梁玉收了笔,将毛笔置于笔搁之上,她捧起宣纸,眉开眼笑道,“我的主意果然甚妙,至少近日无人打搅了。”
竹慕容看着纸上的字迹,微微一愣,随后无奈摇头笑道,“的确妙!”
梁玉扬声招呼着外面的侍卫,“来人。”
门外走来一壮汉,拱手躬身道,“郡主,有何事吩咐?”
“将这告示贴在门口,让梁管家安排人在门口候着,凡是对此事有质疑的,就将人领进府中走上一圈。快去!”梁玉将纸递给了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人远去,顿时心情舒畅,越发精神。
竹慕容在盆中净手之后,转身道,“既要出门,你换身衣服吧,我去门外等着。”
梁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点了点头,竹慕容已经将门合上,朝着院子中走去。即使是五芳园,也是木叶萧萧,半分绿意都见不到。竹慕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无比宁静。
半刻钟后,梁玉便收拾好了,她提着裙裾跨过门槛,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发带,有些郁闷道,“看来的确是该买几个丫鬟回来了……”
竹慕容转身,只见梁玉一身青蓝色衣裙,陪着银丝线上襦,着了一件小夹袄,梳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堕马髻便朝着他走来。梁玉站在他面前,浅笑道,“你别笑啊,我刚刚看了一下,柜子里一件能穿的冬衣都没有,这都还是两年前置办的衣物。不得不说,我这王府果然是非常的穷。”
“赏金万两,守着作何?”
竹慕容微微侧过身体,接过她一失手抱着的狐裘,披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其实穿的略有些单薄,在院子中站久了自然是有些寒凉。梁玉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感慨道,“这不是没来得及花出去吗?在此之前,我南阳王府的确是穷的揭不开锅了,这两年皇上让南阳王府领兵除寇,但是军饷却发的很少,大半都被克扣在沿途那些狗官手中,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几乎将南阳王府大半家产砸了进去,皇上才赐了万金,抵不过我这些年投进军中十分之一。”
竹慕容神色忽然有些严肃,疑惑道,“这是为何?”
梁玉走在他身边,摇头笑道,“自然是想借刀杀人。”
“如今皇上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刚刚登基的样子了,他的野心大着呢,但是胆子又小。一边希望这些年列土封侯封王的先帝旧部替他打江山安大业,但是他又担心兵权分散在诸侯手中,到时候后又会形成大周末年的局面,天子无权,那才是真正的傀儡。所以他自然是想除掉这些功高盖主之人。”
竹慕容顿住脚步道,“那你?”
“我自然清楚这些,也早有防范,你无需担心。这些年,南阳王府暂时垮不了,更何况北部乌氏与西北匈奴大军对大徐觊觎已久,西蜀前朝旧部盘踞,百越之地流民猖獗,胶东海外野寇肆虐,他暂时不敢妄动。如今大徐不少良将,这些年不是被坑死在沙场,就是死在了权谋陷害之下,真正能够领兵打胜仗的只有南阳王府和汉中郡王府。其他能活下来的将士,都是极其聪颖之人,不是抱恙,就是接着打仗之由,败了几场被贬谪到其他地方去,修个清闲。朝中能用的武将,看似不少,实则一个也没有。”
竹慕容迟疑片刻道,“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说些什么?”
“你可以呆在南阳王府,但并非长久之计。南阳王府的结局逃不过倾覆,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几年。飞鸟尽,良弓将藏;狡兔死,走狗亦烹。你可以借南阳王府暂寻庇佑,但是自己也要做好打算。这算是你入府,我对你毫无保留的忠告。”
竹慕容看着梁玉的脸,缓缓道,“你不担心我是哪方的探子吗?”
“就算你是探子,我也没什么可忧惧的。皇上与我都心知肚明,如今他不除我,是因为我还有用,就算你是各方的探子,打探了消息回去又能如何。这种平衡,如果四敌不除,没有新的将才,就永远不会变动。”梁玉仰头认真地看着竹慕容,眼底一片沉静。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现,梁玉的确是一个颇有胆识的人。刚刚的话,她也定是考量之后才会这般说,既是试探,又是推心置腹。但是他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讲,她的处境还有刚刚的言论,不免让人心生感叹,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是落得一个早就不可避免的下场,却还是要毅然决然的走下去,多少有些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