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子承父业--饺子

逢喜双用个冷眼看着,他已经察出胡瑜在躲他了,而且他跟张迎港聊天,才知道张迎港每周一三五六七都去胡瑜家的,而对他则是有一趟没一趟的才叫去,逢喜双摸着下巴,胡瑜正在讲台上讲课,腰杆子挺得直溜溜,皮带扎得紧紧的,他明明不胖,却没什么腰身,直溜溜下来,看着没什么出彩的美感。逢喜双有点恼怒了,他看上胡瑜是胡瑜的幸运,自己也是不赖的人,怎么着就遭了他的嫌了?

逢喜双有了胜负欲,当天就是星期三,他开着已经续了油的小车,去胡瑜家里找他了,张迎港给他开的门,逢喜双走进去,看一眼地上,胡瑜正撅着个屁.股折韭菜呢,逢喜双想起来今天上地理课上老师说的,明天是冬至。

胡瑜嘴里问张迎港是谁,抬头一见是逢喜双,有点吓着了,逢喜双是已经在路上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他走到胡瑜面前,理直气壮地讲他家里没人,也没别处去,就来找他了,怕不够还添了句“钥匙也弄丢了”,他装得一点也不像,他也没自觉自己说着说着嘴唇又翘起来,看样子很像噘嘴撒娇的小姑娘,胡瑜看了眼皮猛一跳,头也痛,他受不了这个,把头低下去说:“来就来吧,老师又不会把你赶出去。”他说赶出去时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逢喜双自然听得出,他心里一个冷笑,想胡瑜至于么,不就是被一男的看上了,至于这么拿腔拿调,他当自己是老几?张迎港已经蹲回了韭菜摊旁,继续折起了韭菜,逢喜双摸着肚子也蹲下来,地板上抻着两张大报纸,一张上放摘好的一堆,一边是没摘的拿棉绳捆着的三捆,逢喜双说:“这么多韭菜,要包多少饺子啊?”

胡瑜说:“多包点,冻冰箱里头,哪天没时间做饭了就煮饺子吃。”他说这话时完全是对张迎港说的,张迎港不自然的挪了挪脚章,这饺子一会他的确也带走一份。

逢喜双眼里没活,两手干垂着,胡瑜有心把他支开,逢喜双往他手边一呆他就有种浑身作毛的怪异,他粘泥的手指指厨房,支使逢喜双:“你看看那肉解冻了没。”

逢喜双起身去看,过一会回来:“怎么算解冻了?”

胡瑜没搭理他,逢喜双往胡瑜这走,走到一半胡瑜抬起眼:“摸着不硬了就是。”

逢喜双说:“哦,应该是解冻了。”他挨着胡瑜的胳膊蹲下,挑了一根韭菜玩,韭菜尖尖一直在胡瑜眼皮底下晃,挠着胡瑜鼻孔,他差点打个喷嚏来,胡瑜说:“你别捣乱。”

“我怎么捣乱了。”逢喜双说,语气有点不对,胡瑜侧眼去,发现逢喜双正用一种委屈又哀怨的神情望着他,是个不得关注的可怜小孩,要发作的样子。胡瑜心软了,想他自己真是不至于,一小孩跟他计较什么呢,心智也没见多成熟,他是当人家老师的,怎么度量这么小,还跟小孩见识?胡瑜有点惭愧,温和了语气问逢喜双:“你会摘韭菜么?”

逢喜双摇摇头,胡瑜举起来给他演示:“这样,明白了么?”

逢喜双随便折了两下,几乎把好的地方折了一半去,胡瑜拿指头在他手里的韭菜上比了一比:“到这就行。”

逢喜双学会了,乖乖折起来,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倒是安静了好一会,胡瑜心里更软了,想到逢喜双是怎么跟张迎港到他家里来吃饭的,他心里对逢喜双少了防备,逢喜双心是好的,就是爱玩,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也是心血来潮罢了。

摘好了韭菜,馅是胡瑜盘的,和面的手抓了筷子,利落的搅着,逢喜双又看入迷了,胡瑜简直是教科书般的母性代表,包饺子也很利落,张迎港就算是会包的了,他包一个的时间胡瑜能包两个,都是大肚子薄皮细边边的漂亮饺子,他让逢喜双管把饺子摆盘子里,那些饺子挺着大肚皮神里神气,逢喜双嘴上抹蜜好一阵夸赞,让胡瑜心里翻白眼脸却红了,逢喜双太能说了。

饺子包出好几大盘,让胡瑜把一部分晾好收进冷冻柜里,吃上饺子时已经很晚了,胡瑜给每人煮了一大铁盆的量,煮的时候逢喜双凑脑袋在抽油烟机下头好奇张望,听胡瑜给他说怎么是给饺子点水,点几次饺子就熟了能吃了,胡瑜包的饺子是胖饺子,员外似的,张迎港包的是瘦饺子,长长一条劳工样,两种阶级在锅里乱斗,逢喜双看着热闹,脸上挂着笑,胡瑜看了他一眼,在抽油烟机蒙着油渍的暖黄光里,逢喜双是个普通的有些可爱的大孩子,长手长脚,为了锅饺子勾着身体,眼巴巴的望着。胡瑜从他染黄的面庞往下看,看到他针脚平整的羊毛毛衣,一个球也没有起,下头是校服裤子,裤脚正好在鞋面上,不长也不短,鞋子是男孩子都在穿的AJ,配色并不出奇,不过是那样的新,那样的雪白,像刚从店里提回来的一样。胡瑜心里泛出点苦涩,如果逢喜双真是喜欢他的,就算他不是他的老师,他又何德何能敢接受这样一份高看。

饺子出来,逢喜双大力一咬,差点烫漏了嘴吐出来,张迎港仰着脖子笑他,还是那张简陋的圆桌,逢喜双撸上去袖子的胳膊肘被圆桌粗糙的边角印了两道红印儿,饺子里面包进去冻过带点油块,咬开了再蘸醋就漂出厚厚一层油花,不过是甘甜的味道,逢喜双吃不了一大盆,剩下的让张迎港跟胡瑜一人一双筷子拨了去。这回谁也没走,胡瑜打了地铺在卧室地上,逢喜双跟张迎港躺在床上睡,床好像让胡瑜给修过,不吱吱呀呀的了,胡瑜还专门给他们铺了一条被子在身子底下,也不硬了,虽然醒来还是腰痛,逢喜双倒没有那么多抱怨了。

第二天早上下了雪,飘飘扬扬的小粒,逢喜双打了个喷嚏,胡瑜硬拿了他一件羽绒服给逢喜双穿,羽绒服浸满了樟脑球味,三个人疾步从楼道冲向胡瑜的车,逢喜双才想起来他也是开了车的,而胡瑜那辆车被冻着了打不上火,于是三个人都坐上了逢喜双的车子。胡瑜坐在副驾驶,张迎港坐在后排,逢喜双明显没睡够,一直迷蒙着眼,胡瑜吓唬了他几句,逼他打起精神来。逢喜双随手开了音响,放出来一曲爆炸音乐,因为声音过大也不好聊天了,张迎港看着车窗外风景,胡瑜看着挡风玻璃,他俩的心境是不同的。谁也不知道胡瑜现在想得是什么。他脸上神情颇具微妙感,仔细分析还能分析到一些窘迫。车厢里温暖极了,音乐虽然是他接受不能的,但也可以听出音质流畅,音色清晰,胡瑜给逢喜双这车估了几个价格——他早想换车了,也去4s店看过,他的预算差不多十万到十五万,对他来说已经是说得上奢侈的规划了,可跟逢喜双比呢?虽然逢先云早规定不让逢喜双开太招摇的车,还只许他买黑白灰色,可逢喜双一个高中生,早早开起了这样的车子,胡瑜跟他比起来,一开始就是低到地里的。

昨天才一块吃过饺子,今天胡瑜又开始躲逢喜双了。不过今天就一节语文课,下午那俩自习也分给了数学测验和文综小考,晚自习更是飞一样过去,逢喜双根本没发现胡瑜又在躲他,今天还有体育课,打过球之后他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两节,醒来去吃饭,回来再玩点别的。胡瑜在晚自习结束前最后在班里走了一趟,逮着逢喜双看杂志,他把杂志收走,卷在手里从教室出来,在走廊上他看见个女学生,应该是高一或高二的,这会他们早放学。胡瑜一直看这女孩脸熟,薄刘海,嘴上涂点唇膏,眼睛大大的,后来想起来这是逢喜双那个女朋友,前些日子还让别的年级主任抓了的那个,一时间心情又微妙起来,女孩还以为胡瑜管她跟逢喜双的早恋,把头撇过去躲,胡瑜无心打鸳鸯,收回目光加快脚步离开。他先回办公室把杂志放抽屉里,又收拾了教案和习题册放进公文包,夹在腋下从教师楼的通道下楼去了。这时候还留校的老师多是班主任,他遇见一个带理科班的同事,聊了两句,对方车停在学校车库,跟他在二楼分别去另一个出口取车,留下胡瑜一人走下黑乎乎的楼梯,拐角的洗手间大镜子映出他苍白的脸,他提了提领子,越往一楼走风越钻衣了。他终于到了楼下,也猛然撞进一阵寒风里,他眯着眼看,看风里站着个人,还怪傻的,在通道口风最冲的地方。

逢喜双手里提溜着胡瑜那件羽绒服,他一向爱俏,不肯穿厚穿丑,胡瑜这件老式夹袄他自然看不上眼,不过今晚太冷了,这条道又没别的人来,他把那羽绒服半挂不挂的挨着身子,罩了迎风的前胸。他是背对着楼梯口的,听到胡瑜脚下的动静,提早回了头,真的是胡瑜,他笑了一下,喊胡瑜:“老师。”

胡瑜定了定,才朝逢喜双走去:“你不回家在这干嘛呢?”他疑心逢喜双来找他要那本杂志,八成又是借的别人的,也真是奇怪,逢喜双那些东西老被没收走,还有人肯借他,人缘是有多好。胡瑜拿审视的眼光看逢喜双,逢喜双倒是坦然,他说:“老师,我还你外套啊。”他这样说,却没把外套从身上摘下来,反而裹得更紧了,近处看逢喜双的眼睛过分明亮,映着通道里一盏壁灯的白光,清秀的眼睫和清晰的眉毛毛流,像一个精心设计过的人物,少了许多真实感,胡瑜说:“你先穿着吧,晚上冷,你明天再给我。”他说着往校门口走,走得匆匆忙忙,像有事在身。逢喜双亦步亦趋,热络地问:“老师你怎么回去啊?你那车不是在家呢?”

胡瑜回:“你管我做什么,这都几点了?”他看了看手表,“你还不回家?”斥责的语气,逢喜双没吃他这套,反而一直笑的,他说:“老师你忘了?我家里还没人呢,也没钥匙,回不去。”

胡瑜说:“你车呢?”

逢喜双说:“停那边小区外头了。”他说:“正好,老师你坐我车我送送你呗。”

“你自己回去吧。”胡瑜说,他依旧往前走,脚步却慢了,刚刚逢喜双他说了什么胡瑜其实都没仔细听明白,他现在心挺乱的。逢喜双还在懒洋洋地跟着他,像块膏药,是要掉不掉的那种。胡瑜不能不去留心逢喜双踏在地上的脚,他听见逢喜双说话的语调像唱歌似的:“老师,我都说了我没钥匙了,刚刚还在那想今晚去哪呢,我在这等了半天了,就等您收留我呢。”

胡瑜这才站住,“你爸呢?”

“我爸不在家。”

“家里没别人了?”

“没。”逢喜双一脸无辜样。

胡瑜知道他满嘴胡言,可理由正当,让他没法反驳,他暗自叹了口气,天太干冷,这气化成一股浓厚的白雾喷吐出来,拂了逢喜双满脸,雾里逢喜双的脸更添虚幻,还扭了扭眉毛,显得很稚气。胡瑜被迷惑了,这时候逢喜双突然莫名其妙地对着他笑了一下,逢喜双笑起来是挺好看的。胡瑜抬手在逢喜双后背上点了一下,无奈道:“刚才你不直说,走吧,今天还住我那去。”

这时候校园都不剩多少人了,逢喜双把羽绒服彻底套上身,嘶嘶哈哈跺着脚走路,胡瑜也冷,但走得很安稳,他看着斜前方蹦蹦跳跳的逢喜双,被一股子真正的活力注入了,逢喜双今年多少岁来着?虚岁也该二十一二十二了吧,按理说也是大人了,胡瑜却总觉得他是个小孩子,教了他这么多年,胡瑜没见逢喜双在学业上面开过窍,不过其他地方倒玲珑,可以排除是智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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