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请坐。”陆予抬手向徐缘示意道。见她面有忧色,不禁一笑,“劳烦师妹每次都要为我担心,修行之余又添一忧思矣。”
“这算什么。我平日担心的事多了去了,不差师兄你这一着。”徐缘小心翼翼挪开书堆,与他相对而坐。身处修道界一大宗门中,他面前的却不是什么仙家典籍,全是不知从何处搜罗的凡人之书,比如才子佳人、江湖英雄的话本,甚至还有教人科举作文的文集和《百味斋秘谱》这样的菜谱。
陆予放下手中那本诗钞,亲自为她斟茶,仪态风雅标准,实在无可挑剔。徐缘无心欣赏,只问道:“陆师兄身体如何,我怎么听着比上次还不如了?”
陆予放下茶壶道:“师妹实在不该如此说。你既已知我病入沉疴,便应当瞒着我报喜不报忧,让我在生涯最终能欢乐无忧而过才对。”
“……”徐缘无奈,“师兄不要在自己身体的这种事上开玩笑了。”
“我既然还能从容说笑,可见情况并未如你所想那般危急,师妹可以展一展眉了。”陆予道,“只是如果师妹再这样一两个月不来,几次三番,保不准就见不到我了。”
他气质清逸超拔,虽然说着玩笑话,但语声温雅平和。徐缘听了,受其宽慰,心中也是一宽,继而对数月忙碌不得一见生出歉意:“最近诸事纷至沓来,不得一日清闲,以至于腾不出空来此会面,师兄见谅。”
陆予只是笑了笑,继而转言和她说起近日见闻。实则二人本就没什么约定,也称不上见谅怪罪与否。徐缘本就喜欢无事往天一阁跑,大约一年前,在书架间闲逛时无意看到了陆予。当时他的病态已经沉重,但神容风仪依然犹胜书中人。他对仙门之事不感兴趣,却对凡间逸闻颇为好奇。而徐缘恰好是少数从凡间升入东方世界的弟子之一,于是就此两人结识,相谈甚欢。
徐缘大约每五六日便会抽出时间来此一见,陆予每见她来,虽然他为人淡泊沉静,也看得出欢喜。这回实在是忙昏了头,她一想到陆予在此等候已久,就觉得十分对不住。
之前查阅典籍想知道凡兽开灵窍之事,徐缘在陆予面前并没有隐瞒,甚至其中许多步骤还是他和她一同讨论敲定。以故他也问起了白猫的近况:“我看师妹虽然劳累,却并无悲恸之色,可见开灵窍应当成功,令宠无碍了吧?”
徐缘道:“成功是成功了,中间倒也有一些波折。阿元现在一切都好,只是……似乎比以前傻了些。”
白猫并不知道被现在的主人如何评价,实在是它现在对自己的情况也很茫然。
帝龙娥强行启用窥心镜监视门内十八峰弟子数月有余,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依她所知,魂体虽然无形,但护山大阵为了镇压天狐早已有所准备。若是天狐的魂体暴露在外,门内化神祖师神识与护山大阵相连,便能察知他的方位。现在大阵并无反应,应当是天狐魂魄已经附在了一具躯体上。只是天狐破阵而出之时猝不及防,近乎是一瞬间就失去踪迹。两位门内化神祖师也没有准备,不知它最后在何处消失。
天狐魂魄若要附体,首选便是门内高阶灵兽,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对所有灵兽进行探查,并无任何异常。不是灵兽便是人,于是又拉了门中弟子一一入窥心镜。
天狐之魂何等强大,若是附身之体修为在金丹之下,不出一月便会因躯体无法承受过于强盛的魂魄而破裂至死。而金丹弟子却早已是门派中坚,个个在门派归星殿留下一缕神识为本命魂灯。换而言之,就是天狐如果附身在金丹或以上弟子之身,魂灯定然有所反应。若是附身在金丹以下弟子,就要每隔一段时间更换躯体。不管怎样,所有人和灵兽都进过窥心镜,总能发现某人行为有异常吧?
只是这几个月下来,倒是清剿了几个弟子们赌博的黑据点,破了几场门中性命悬案,就是没发现谁有被附身的迹象。窥心镜笼罩全门消耗何其大,就算琅山也支撑不起太久。何况这手段难免上不得台面,时间一长被弟子发现也会引起非议,只得撤了。
琅山高层不得不头痛地思考起最坏的一个可能——天狐已经逃出了琅山,前往本体所在处准备开始身魂融合。
不过那他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
天狐妖圣息池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最困难一步就是如何破阵之后离开琅山。出琅山后海阔天空,以他的本事自然世间没几人能奈何得了他。在琅山中却处处耳目掣肘,时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但当他刚离开阵法,顿时感受到冥冥中一股牵引,将他向一个方向领去。那处竟有人以粗糙的方法给凡兽开灵窍,手法自然是不能成功的。但此时却有一股莫大浩瀚之力涌现,不仅冲开灵窍,还在那最后关头天地灵气引入躯体之时将他也卷了进去。
那白猫的躯体当然是不能承载他的,却也是那股浩瀚神秘之力,护住了这具身体,让他能寄魂其上自如行动,躲过了琅山之人天罗地网的探查。
这股力量的源头是饲养白猫的少女身上的玉佩,为了弄清楚此事,他最终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暂观其变。
就算只剩一缕魂魄附在白猫身上,以他之能让这个少女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是什么难事。最后他没有杀了她而不得不每天被她言语身体双重调戏的原因……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与其说是玉佩,不如说是她当时见到他本体的反应。
琅山多年兴师动众寻找天狐的本体,却没想到那躯体根本不在此界中。
那是一处他意外所得,自成一界的域外空间。
之前近万载他魂魄被镇压不得入,现在已经开始滋养身躯准备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