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广场时人已来了大半,徐缘左右张望,果然看见章姓的女弟子坐在其中,应是她新来,并没有熟人,旁边的位置都空着。她只是低头看手中书卷,并未和旁人搭话。
韩延提步刚要向前走去,徐缘扯了扯他的袖子,他顺她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知道师妹是对她好奇。两人遂坐到了章姓女弟子身侧。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对徐缘的问候报以一笑,两人互通姓名,攀谈起来。
章宝茵并非不擅言辞,但谈吐间颇有几分傲气。不过不过两人聊了一会儿,她也就不知不觉放下架子,向徐缘说起她所知的各种事功及其背后消息,预言玉筹涨跌。徐缘越听越是惊奇,据她所说,她不过上个月才到阳离峰,竟然对阳离峰乃至周围几峰各种琐碎消息如数家珍,倒像是有一个消息网般。
两人说到正热烈处,广场中央玉磬鸣响三声,霎时原本众人交头接耳,人声如沸水的广场一片肃静。章宝茵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之色,但还是立即闭口不言,跟随众人看向中心高出众人头顶的白玉台。
今天来讲课的筑基师叔乘的是一把飘飘忽忽的蒲扇,那蒲扇自天际驶来,靠近白玉台时如一片落枝之叶悠悠然打着旋降下,待其人立在台上又变小缩为一把普通蒲扇握在手中。
阳离峰给外门弟子授课的筑基师叔就那么几位,大家都看熟了。唯有入了内门才被允许乘飞行法器御空而行,像徐缘这样的外门弟子只能规规矩矩走路爬山。这位陈师叔的飞行法器就是他那把从不离手的蒲扇。陈师叔望之如四十许人,其实已有一百六十多岁,筑基寿限将至,无望金丹,倒也看开了心境还不错。为人算是较为和善,授课结束了会耐心回答外门弟子们的问题,兴致起来还会说一些门派的趣闻轶事。
今天他大概就心情不错。
“初入琅山时,师长前辈们就反复叮嘱,我道门正宗,虽有规矩,却也宽厚。唯有一条,一旦违背,轻则废去修为逐出琅山,重则殒命司律堂刑罚天雷之下,那就是门派弟子,决不可踏入禁地一步。”陈师叔道,“可你们想没想过,禁地中是什么?”
此事本是门中禁忌,但见他面色和蔼,目光鼓励,大家知道开口臆测也不以为罪,纷纷兴奋起来,一时间涌现种种猜测。
“是门中罪大恶极的叛徒?”
“是宗门藏宝的秘境?”
“是伤天害理的魔修?”
“是被镇压的妖兽?”
听到最后一个答案,陈师叔抚掌大笑:“说来也不难猜,能被藏于禁地,禁止入内的,不是最珍贵的宝物,就是最凶恶的妖魔。琅山禁地中确实是镇压着妖兽,只不过和你们所想的妖兽,大为不同!”
“禁地中镇压着万载以前,那场大战中败于我琅山先祖手下的妖修!”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不仅是因为禁地中镇压着妖魔这个消息,毕竟谁也去不了禁地。更令人感兴趣,热血沸腾的是——万载之前的大战!
连徐缘都炯炯有神地盯着陈师叔,希望他能再说一点万年以前的故事。
万载之前,修真大道极为昌盛,修士的数量与修为都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虽说不上化神遍地走,可也是如今一个大门派也只有几位元婴长老坐镇,化神几为传说的凄凉场景不可想象的。当时的修士神通远非现在可比,甚至将妖族全部驱逐到荒芜的四极之地,独占神州乐土。
万载之前,将修真界从繁荣兴盛的顶峰推下的,就是这些含恨冲破镇压的妖族。
当时的修士神通广大,光琅山一门就有数位化神道君,元婴长老更有几十位。妖族也是能人辈出,甚至有十二位修为登峰造极的妖族大圣。
妖族卷土重来,人族寸土必争,这一场大战注定无法以和平解决。战争旷日持久,乾坤蒙难,最终也说不清谁赢谁输,双方都损失惨重。当时的大能手段之高明,神通之威力如今根本无法想象,何止移山填海,那一战使浩荡乾坤,锦绣神州一分为五。五方世界彼此隔着破碎混乱的虚空乱流,难以互通有无。地脉灵根也不少被截断,灵气大幅缩水,当时的修士不得不将一方天地又分为上界下界。上界吸纳绝大部分灵气,是修真者之界。下界则灵气断绝,难以修炼,成为凡间俗世,久而久之,连修真者的存在都已经变成传说。
而妖族自此也抢夺了广阔的生存空间,如今已与人族半分天地。形势更严峻的是,万年来修真界几位化神道君相继陨落,而妖族尚有几位大战中存活的妖圣坐镇。只不过现在天地元气大伤,再经不起大战,为防世界崩溃,双方虽无约定,却也默契并未开战。只是私下里的矛盾冲突不断。
陈师叔对万年前的大战也是不甚了解,但说起琅山却是门派自豪感十足:“当年我琅山先辈何等神通?妖族兽类怎能抵挡?祖师们念及同为天生灵性,想要留他们一命,岂料那些妖兽非但不感激苦心,反而威胁要破釜沉舟,摧毁世界。修士们投鼠忌器,才不得不演变为如今这个局面。”
“先辈祖师本是一片慈悯之心,打杀那些妖物不过吹灰之力,但万一狗急跳墙,损我大好乾坤,累及亿兆生灵,却又怎能忍心?至于如今形势,全是我们这些后辈不争气了……”
“琅山禁地中镇压的,便是那场大战中的妖,这些妖物痴愚凶蛮,哪有我辈修真者万般神通手段?所凭借无非一身蛮力,皮糙肉厚而已,是以祖师之能,竟不能杀之。只得镇压在千重妖塔之下,以重重封印日复一日耗损其本原灵根。其中妖兵妖将都不足论,甚至还有一妖圣!”
之后陈师叔便又描述妖圣的凶狠残暴,以衬托琅山先祖的慈悲与无上神通,徐缘听得枯燥,不觉又出神想起家中的阿元。直到玉磬鸣响三声,陈师叔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再度乘着他那变大的蒲扇飞回内峰。
徐缘养元丸已凑足,今天不用再替沈蔻珠做活,她单做自己的那份药田工作一下午绰绰有余。于是拉了韩延,和章宝茵去百馐堂吃了一顿美食灵馔。其间二人又交谈一阵,章宝茵聪慧多闻,颇有见地,但似乎涉世未深,很容易放下戒备,两人交情拉近不少。还说好一旦有事功适合,就要结伴同行。
待吃完午饭,章宝茵自去照养灵兽,徐缘和韩延并肩向药田走去。
“徐师妹不是爱与人交际之人,怎么,对这位章师妹这么感兴趣?”韩延问道。
徐缘从如意囊中拿出药锄,悠悠拎在手中,说道:“师兄可听说过天工局章家?”
天工局是闻名于五方世界的一大组织,其下又分十二坊。顾名思义,以买进卖出,制丹炼器为业,如同凡间商号。天工局的分号遍及五方世界,连琅山中也有一处。天工局以几大世家轮流执掌,共同议事,章家便是这几大世家之一。
“自然是听说过。”韩延愕然,“但若章师妹真是出自世家,又如何会来我琅山做低微的外门弟子?”
“可能她是不受重视的旁支庶流。”徐缘回想章宝茵言行,说道,“她的见识能力,思考方式都不像普通人家能教养出的,还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气。心地倒不坏。虽然谈及玉筹,说的是怎样以小博大,快速增长筹数,但她不是真的对玉筹感兴趣。说起玉筹能兑换的法器丹药也不甚在意。她自己应该不缺这些东西,只是喜欢赚钱而已。”
“这位章师姐,确实不同寻常,值得结交。”
徐缘沉浸在自己思维中,自顾自说下去,说完却没听见回应。她诧异看去,只见韩延笑吟吟看着她,不觉纳闷:“师兄?怎么了?”
琅山洞天福地,灵山秀水,处处清雅风光。两人行走在通往本草谷的路上,正是两峰相夹,山间小道。山峰峥嵘,不远处有一挂瀑布泻下,水声潺潺。行走在山间的少女身姿清灵,扬起的脸庞却认真得可爱。韩延被她这样看着,不由心中一动。
“说章师妹有过人之处,我却觉得师妹你才是真正的不同寻常。”
“你不过短短半日工夫与她往来,却能探知得出如此论断。你说她所知广博,你的见识,又岂非更在她之上!”
饶是徐缘,被他这样诚恳夸奖,也是脸上一热,摆手道:“师兄别这么说,我当不上。只不过是在天一阁耗的时间多些罢了。”
她本来就喜欢读书,为了阿元更是把大半玉筹花在阳离峰藏书的天一阁中,这样如果见识不超过同门其他人才是稀奇,自己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韩延笑道:“师妹勿要妄自菲薄。天一阁藏书大半都在你心中,我十几年来外门所见诸人,无过于你。现在或许还看不出不同,待你筑基入了内门,便比旁人的底蕴深厚许多。”
韩延经常出入内峰,据说他在内峰也颇受赏识,有长老动过心思想收他为徒。只是他对外门感情深厚,一心想筑基再名正言顺升入内门,做个榜样激励外门同门,这才暂时留在外门。
他既然这样说,自然也不是诳言。徐缘也难免有几分自得,更加感激他善意:“师兄可别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就连练气八层我都停滞了一年半不能突破,筑基更是不敢望。不过师兄激励,让我心中畅快不少,多谢师兄。”
说话间,两人已走入药田,徐缘向韩延告别,向自己那片金精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