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汝乖乖跟随她进入一间访客室,母女相对而坐。
她微彽头端正坐好,安静的等待母亲先开口说话,心里存有一丝期待,期待妈妈能关心她,问她过得好不好。
然而孙芸娟的神色依然淡漠,从一个纸袋中拿出三本资料夹,叠放在她面前,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严肃说道:「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你爸爸这次生病的医疗费用要花不少钱,你做女儿的应该要付出一点,这是你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满十八岁为止,所有的花费纪录和收据证明,核算总金额加上扶养费,如果以每个月的保姆薪水以及花费的精神来换算,你必须给付一千万。」
一千万?!
顾盼汝闻言大惊,她的工作酬劳经纪公司抽了六成,最後拿到的有时只剩少少几千块,平常生活都需要省吃俭用,直到最近收入才累积得较快,可存款仍不到一百万,她要去哪里生出一千万?
「我……我没有这麽多钱。」
「我想也是,所以给你打个八折,八百万就够了。」孙芸娟曾当过会计师,对女儿同样一笔一笔的精算。
顾盼汝顿时说不出话来,别人家的母亲也会这样计算讨还儿女的花费吗?
「对不起,我现在的存款只有八十多万……」她嚅嚅低声道。
「这麽少,做艺人不是很好赚吗?听说三年就能买房子了,你连一间厕所都买不起。」孙芸娟蹙眉嫌弃道。
「不是每个艺人都能有很好的收入。」顾盼汝愈说愈小声,头愈垂愈低,心里非常难过,强忍眼中打转的泪水,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总是一次一次的期待妈妈的关爱,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
「算了,八十万就八十万,聊胜於无,不够的部份你用其他东西代替也可以,给你爸爸一颗肾吧。」
「什麽?」
「你爸爸现在一身病痛,还得了尿毒症,如果不换肾就必需洗肾一辈子,你既然拿不出钱就拿肾出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天经地义。」孙芸娟语气平淡,彷佛到市场买猪肉似的。「我们养你这麽多年,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顾盼汝愕然抬头,怔怔注视着眼前叫了二十年妈妈的女人,瞬间如堕冰窖,浑身发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原来这是她亲自去公司找她的原因,而不是打电话叫她过来,怕她不肯或跑掉?抽血是要检验她的器官是否适合移植给爸爸,所以她刚刚匆忙签下的几份同意书之中,其中一份应该是器官捐赠同意书,妈妈特意用其他同意书遮盖在这份同意书上……
此时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承认,她有个极为残忍的母亲,她永远得不到她所渴望的母爱,即使只有一点点。
「我……是你们的亲生孩子吗?」顾盼汝困难的挤出声音,内心有什麽正在崩溃。
「你说这是什麽话,你当然是我们的亲生的。」孙芸娟不悦的冷声道。
「那你为什麽这麽……恨我?」她终於问出深埋在心底的疑问。
孙芸娟顿了下,冰冷的神色和缓下来,叹口气回道:「傻孩子,妈妈怎麽会恨你呢?妈妈也是不得已……唉……我照顾你爸爸已经照顾到快心力交瘁了,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我当然也不愿意这麽做,你一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这次也会乖乖听话的,对不对?」
顾盼汝沉默。
「我一向对你比较严格,那是为了你好,你说你想进演艺圈当歌手,虽然我极力反对,可是最後不也让你去追求梦想了,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等你以後成为一个母亲,就能体会妈妈的心情了。」
顾盼汝依然沉默,她或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笨到看不出母亲的言不由衷,如何能再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不,天下有太多不是的父母……
「孙女士,基因检验报告出来了。」一名白袍医师带着一名护理师进入访客室说道。
「如何?」孙芸娟终於显露出一分焦急。
「很遗憾,顾小姐和顾先生的基因配对没有成功,不适合做器官移植。」
「他们不是父女吗?为什麽基因会无法配对成功?」孙芸娟一脸无法置信。
「就算是亲人,也不一定能配对成功。」医生解说道。
「是不是怕排斥的问题?现在不是已经有克服排斥的技术了吗?」
「顾先生目前的情况不适合进行这项技术,而且顾小姐和顾先生的组织不相容,交叉试验也呈阳性,如果强行移植,会让病患因为严重排斥而加重病情,甚至有生命危险。」
孙芸娟不再从容优雅,脸色丕变,睁大眼瞪着医生半晌,忽然再道:「我知道一定有其他人急需高价买肾,一颗肾可以卖多少钱?」
医生和护理师皆是一愣,全都忍不住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她,心说卧槽这不是亲生妈妈吧,一定是狠毒的後母吧,不然怎麽会对自己的孩子这麽残酷?
顾盼汝听到她的话,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应该说,她已经不晓得自己还能有什麽反应了。
该悲伤?该愤怒?该痛苦?该怨恨?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应该如何了……
医生进一步跟孙芸娟说明,人体器官不能随意买卖,同意书签的是指定捐赠对象,不能转移给别人。
孙芸娟听不下医生的说明,无理取闹起来,简直把医生闹得想发脾气,一旁的护理师对沉默的顾盼汝投以同情目光,有这种可怕的妈妈,好可怜。
「妈,你这是在干什麽?」陡不期然,顾铭宇表情难堪的走进访客室叫道。
「铭宇,你来得正好,你快跟医生说让盼汝不是捐肾给你爸爸,就是卖给别人。」孙芸娟歇斯底里的抓住他,几乎失去贵妇人的形象了。
「妈,你不要这样,要捐肾也应该是我捐才对。」
「不行,你还要结婚生子,捐肾会影响你的健康,反正你妹妹对这个家也没什麽贡献,我就要她拿出一颗肾来,就算你爸不能用也可以卖一点钱!」
「孙女士,请你冷静一点。」连医生都看不下去了。
「你叫我怎麽冷静?顾盼汝,今天你要是没拿钱出来,就拿肾出来!」孙芸娟转向顾盼汝叫道,美丽的脸却狰狞得可怕。
「妈,不要说了!」顾铭宇扶住失控的母亲,愧疚的向顾盼汝说:「你先走吧,不用管这件事,我有空再联络你。」
「不准走,你这个不孝女!」孙芸娟呼天抢地的骂道。「你爸爸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错!」
顾铭宇连忙抓住她,不让她扑向顾盼汝。
顾盼汝默默转身离去,离开那一片混乱,脚步像飘浮般地走在纯白的走廊中,宛如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
这一天,她更确切的看清了一件事──
孙芸娟恨她!
是什麽原因,会让一个母亲恨着自己的女儿?
她完全无法明白理解,更不想追问探究了,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全都无所谓了。
她突然不再感到悲伤与痛苦,应该说,她已经失去情绪和感觉了,做不出任何反应,身体里面像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