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作为神,每天活得开心自在,无忧无虑。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她决定去人间走一走,看一看。
当她来到人间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来对了。沿街叫卖的摊贩,车水马龙的街道,追逐打闹的孩童,当轻风带来不远处汤面的香气的时候,蒹葭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可惜的是,尘世的人们被太多俗世困扰,所以他们是看不见神的。
蒹葭在此游历了几天,未曾回去的原因是她听说人间有一个上元佳节,届时夜晚灯火璀璨堪比漫天星河。此等热闹,蒹葭肯定不能错过。
这天,蒹葭随意找了处云朵躺着,不料自己真的睡了过去。云随着风儿轻轻移动,过了不久,云朵就被风吹散了。
蒹葭坠落的时候,被风呵护着,慢悠悠地从空中下来。
这里是文人们采风办诗会的地方,碧水蓝天,青山绵延,令文人墨客们诗兴大发,才思泉涌。
严寂作为诗会的举办人,在众人纷纷离场时,自觉收拾好工具。不禁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躺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本着好奇心,他上前一看,竟是一位姑娘。
男女授受不亲,看着她闭眼昏迷的样子,又四下无人,他只好隔着块纱布将她抱了回去。
蒹葭打了个呵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当下就懵了。小小的脸上有着大大的疑问。
严寂敲门进来,手上端着碗药汤,见她已醒,高兴地说:“姑娘你醒了,想来你也没什么大碍了,一个姑娘家,就不要私自出来走动,很危险的。”
“你怎么,你,你看得见我?”
严寂被问得莫名其妙,心里想着那些个山精志怪,顿时头皮发麻,面上仍故作镇定:“不知是那路来的神仙,我们素不相识,你休养好了就走,莫害人给自己积点功德吧”
蒹葭一听神仙二字,点点头:“对呀,我就是神呀,原来你知道嘛,我哪里会害人的。”
蒹葭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告诉他自己来这儿就是为了看灯会,看完就走。
严寂内心仍有戒备,想着应付她就是了。
没想到蒹葭就这样赖上他了,用着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说自己在人间只有他才能看见她,她自己在人间又什么都不熟。严寂好几次想要说出口的拒绝都被咽下去了。
严寂这段时间都不自在,身后一直有个小跟屁虫儿,走哪跟哪。一旦他要开口说她的时候,这个小跟屁虫儿就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望着他。
严寂这回斩钉截铁不让她进屋了,蒹葭看着紧闭的大门,好奇地穿门一看:呀,里面烟雾缭绕,时不时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
严寂赤裸的坐在浴盆里,冲洗自己的身体。虽然是个书生,但是身材确实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风格。他的头发上的水珠顺着高挺的鼻子再滴到健硕的胸肌上,性感得不像话。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蒹葭,严寂红透了脸,将她赶了出去。
蒹葭也渐渐明白了,男女要有别,这个是严寂花了一天时间拿着书本教育她一天的结果。
严寂有一间很大的书房,每天都有教书先生来给他上课。上课的时候,蒹葭就坐在严寂的旁边,听着他们念的三纲五常,家国天下昏昏欲睡。
蒹葭在严寂读书的时候特别安静,因为严寂要考功名,科试的日子也快要到了,多年的努力不能白费。
有时候蒹葭低着个小脑袋看他读书写字时,严寂也会拿出纸和笔给她,让她在一旁学着点,字写好了,严寂就会给她到西街去买红彤彤的糖葫芦。
有一次严寂从西街回来,遇到了自己曾经的同窗,如今他们已经做了官,威风八面,官架子十足,在街上拦着严寂羞辱他。而严寂只能默默隐忍的时候,蒹葭直接施法浇了他们满头水。蒹葭生气严寂的不反抗,路上都气呼呼的。
严寂告诉她,在人间有很多礼仪规矩要遵守。平民与官之间,官为大。他要考功名,就不能顶撞官员。
“所以你要做那像他们那样的官吗?”蒹葭说的是那些眼高于顶,苛责百姓的官。
严寂抬头望着远处青山,目光坚定:“不,为官者,自清正,安天下,保百姓安康。”
事实上严寂原本可以像他的同窗直接破格入朝,可惜他出手救下一位被强抢的女子,得罪了太尉,被太尉略施手段将他从名单上除名,严寂不后悔,他有满腔才华,自然可以再考,女子清白被污,那就无可挽回了。
时间一晃便来到上元节。
还未到傍晚,街上人们早早就开始布置花灯,摆出小摊。
今天晚上严寂要上课呢。蒹葭遗憾地想。
严寂正好从房内出来:“走吧,去看花灯会。”
蒹葭惊喜地问:“你不上课吗?去玩没关系吗?”
“没关系,带你去看看,那些东西我早就会了。”
此时上元佳节天色已晚,古街上张灯为戏人潮拥挤,人们熙熙攘攘,花灯亮起的光点亮了寂静的夜晚。结伴而行的公子们轻摇纸扇猜灯谜,妇女们领着梳发鬏的孩童穿过大桥去看焰火,衣着轻灵秀美的少女脸戴面具,手提花灯推开人群,调皮地躲避心上人,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河边垂柳依依,莲花灯顺着河水飘远,河面上星星点点,风一吹,水波荡漾,搅乱了倒映的灯影。
蒹葭和严寂站在大桥最中央处,等待最盛大的焰火。
严寂怀中抱满着蒹葭要的糖葫芦花灯面具还有些小玩意儿,蒹葭两手空空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虽然那些东西都是她要买的。
“好漂亮,这样的景色很美很美,我好喜欢这里啊!”蒹葭开心地喊道。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微乱,但蒹葭喜悦心情依旧不减。
“家父临终前,希望我可以继承祖宗的遗志,铲除奸佞,永保国家盛世。”严寂祖上也是开国功臣,怎奈朝廷日渐腐败,自己也被奸人所害,革除官职。
“你可以的,严寂,你一定会成功的,我很相信你的。”蒹葭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有志向,有才华,有能力,一身傲骨,刚正不阿。在将来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报负的。
严寂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温柔。待我年老之时,希望还能与你再来此处看一场花灯会。
恰好此时焰火升起,人们都往姻缘树走去,蒹葭兴奋地拉起严寂就往姻缘树那儿跑,她早就听严寂说过此树,来树下也只是看看热闹。
“严寂,你要不要求姻缘啊?”蒹葭回过头来看他:“月老每年这个时候忙得很,但是你求的话我肯定让他帮忙的!”
严寂眼神一暗:“不知你在红线上可有姓名?”
蒹葭哈哈一笑:“你怎么突然就愚笨起来,我超脱三界之外,与天地同生,红线上不可能会有我的名字啦!”
严寂摇头:“那就不需要了,你什么时候离开?”
蒹葭思索了一会儿:“这里这么有趣,突然就不想离开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留下来与我做个伴吧,人生不过百年,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弹指一挥间,可以吗?”严寂的脸被焰火和树荫映照着,蒹葭竟无法看懂他。
蒹葭突然笑了起来:“好啊,答应你就是了。”
回去的时候,蒹葭抱着面具趴在桌上睡觉,突然觉得额头被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轻轻掠过,蒹葭睁眼,看着严寂赤红个脸坐在桌前,十分不自然的翻书。
“你书拿倒了。”蒹葭好心指出来。
“咳咳。”严寂清了清嗓子,以自己要读书为名,又要蒹葭赶出去玩了。
等到科举考试的那一天,蒹葭紧张得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望着考场入口神情严肃认真。
严寂转过头问她:“有又不是你考试,你紧张什么?”
蒹葭瞪着他:“我这是替你紧张啊,你看别的考生多紧张,你不能落后啊!一定要加油啊!”
严寂轻笑:“傻子。”
等到放榜那天,蒹葭在开头第一个名字就看到了严寂。
她激动地抱住他:“你中啦!第一名!你是状元郎了!”
严寂早就预想了很多次这样的场面,现在的他却是因为蒹葭高兴的模样而开心。
等到面见皇帝时,他们才知道,外敌入侵,国家早已外患不断。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敢领兵出征,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新科状元郎严寂。
“你不是文官吗?为什么要去打仗?”面对蒹葭的疑问,严寂只能苦笑,满朝臣子,居然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躺在百姓的膏粱之上醉生梦死。文臣结党营私,武臣居功自傲。
严寂就这样去了战场,蒹葭不顾他的反对一同前往。
来到战场,蒹葭被滔天的血腥气和怨念冲撞得十分难受。
而严寂,也因为第一次沾染血腥而微微颤抖。
蒹葭试图安慰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也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严寂你没有错的。”
然而严寂没有任何反应,蒹葭惊恐地发现,严寂看不到她了。
她看着严寂到处发疯似的找她,看着严寂整夜整夜的梦魇,看着那执笔的白净双手日渐粗糙,看着他的意气风发变得苍老憔悴,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严寂在战场上挣扎,战功赫赫,多年后回到朝廷,等来的却是皇帝剥夺了兵权,割地求和,名为让其休养实则监禁的待遇。
就因为有臣子进言,严寂在外功高震主,难保不与外族勾结,起谋反之心。
严寂时年四十岁有余,一头青丝早已花白,面容苍老不复从前,明明才不惑之年,看着已然到了花甲之年。
彼时蒹葭仍未离开,她陪着他度过了余下的二十年,严寂躺在病榻上,侍人忙前忙后。严寂张口说些什么,侍人问:“大人,您还有什么要说?”
蒹葭趴在病榻前,听见了他的话语:“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在那天遇见了你啊,蒹葭,你在吗?”
“我在啊,一直都在啊”蒹葭此时说话也有些颤抖,她觉得眼睛酸酸的。可是神是不会流泪的。
严寂听不到的,他早就看不见她了,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在严寂闭眼的那一刻,她害怕了。此后再也不会有严寂了,即使声音与容貌相似,也不会是他了。
独一无二的严寂,再也不会有了。
明明她终于可以离开了,为什么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