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昕一只腿迈出去,他才注意到她的脚上穿了细跟鞋,这车的底盘高,他上前虚虚揽着她的肩,把她从车上抱出来。
既亲近又不过分的距离。
宋庭许的手按在她后腰上停顿了一会,然后才把人放下。
很平常的举动,也许是他做习惯了的,却让乔昕产生一种彼此很亲密的错觉,是更甚于在情欲中翻腾的那种亲密,她低着头,很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乔昕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
“脸上,“她比着自己唇角的位置,”擦一下。”
他大喇喇地立在那儿,一字一顿地说:“你来给我擦。”
手包在祁禹那里,乔昕抬高手臂拿手背随便给抹了抹。
“行了。”
宋庭许走到后视镜前,半蹲着照镜子,“这哪叫行了,你这是抹匀了。”
“都没擦干净,我看还红,重新来。”
他直起身,猛然靠过来。乔昕踉跄着后退两步。
“其实你这样更好看,真的。”乔昕诚恳地说。
他歪着头看她的嘴唇,笑了,“这颜色是挺好看,真的。”
乔昕松了口气。
他走在前面,乔昕跟在他右面靠后一点的位置,握着左手的手腕来回活动。
他往后一转头,“对不起啊,手疼不疼?”
“你真会找地方掐,关节和关节之间的位置最疼了。”虎口正好卡在手腕的关节上,留下道明显的红印。
“不然我拿冰块帮你冷敷一下吧?可能会好一点。”
“我就挺不明白的,长那么漂亮的姐姐为什么还......”乔昕的话一停顿,没说下去。这话无论怎样说都像是在质问。
宋庭许心想,这说的是黎音吧,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告诉你啊。”
“不想。”
人就是很会自作主张,很想当然地就下了定论。
比如现在,乔昕从他换了衣服推测到他洗过澡,又从没在他身上闻到那种熟悉的香水味推测他没回家,所以是在哪里洗的澡呢,结论不言自明。
脱离事实的推论当然是错的离谱。
但他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乔昕更多的是会反思自己眼光差。
沙发上的抱枕是什么,有很好,但也可以随意丢弃。
灯光,酒精,烟雾,碎纸。
最直观的感受通常通过人的视觉来传达,好友将手做成喇叭状,贴在黎音耳边,“那边那个是谁?”
音乐很闹,她当然喊得很大声,自己却浑然不觉。
黎音看向她示意的位置。
宋庭许低着头玩手机,对周遭的环境视若无睹,像是行进在另一个次元。而他对面的那个女孩,好像是叫乔昕来着?就支着头那么看他,两人全程无交流。
黎音跟着音乐摇头晃脑,“是我小舅舅,他还比我小七岁,哈哈哈,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有上前搭讪的人,通通被祁禹挡掉,黎音享受这种被追逐的感觉。
黎音又蹦了一会,离开舞池走去吧台。
祁禹跟另外几个女孩点点头,也下去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这目的性也太强了吧。”
见祁禹回来了,乔昕问:“有用吗?”
祁禹扯了扯嘴角,说:“有用。”他又说,“要还是七八年前,她估计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给我。”
“喜欢吗?”
“喜欢的不行。”
“那就受着。”
宋庭许依旧目不斜视,支着耳朵听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黎音晃晃悠悠地过来,她手上拿了两杯鸡尾酒,坐到乔昕旁边,贴得很近。
“怎么不下去玩啊妹妹。”黎音跟人说话时会像小猫一样把头凑近,乔昕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气味,在这种场合下,硬是扩展出了一个干净的空间。
“尝一下吗?低度的。”
听到这里,宋庭许终于把头从手机里抬起来,黎音假装没看见他的眼色,把手上的一杯递给乔昕,“我不骗人。”
乔昕对她笑笑,举杯送到唇边。
宋庭许刚想拦下来,黎音在他眼前晃动一下手中空了一半的酒杯,又喝了口酒,脸不红心不跳。
黎音只喝了一点点,很浅一小口。她放下酒杯,看着祁禹说:“我去洗手间。”
才不是低度的,黎音把头靠在洗手台上,整个人瘫软着跪在地上,喃喃自语:“这代价也太大了。”
水龙头是感应式的,水流冲击着她的皮肤,她一沾酒精就头疼,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真的喝下去那半杯,现在估计已经断片了。
黎音叹口气,站起来擦干手拍拍脸颊。
祁禹在外面等她。
黎音从洗手间出来,控制着发软的腿,佯装无事,对他说:“送我回酒店。”
祁禹没有动,他看着她,灯光很暗,显得他那双眼睛黑得发亮,淡淡开口:“乔昕酒量很好。”
“什么?”黎音觉得自己脚下的地板在晃,软绵绵地要往前倒。
祁禹虚虚扶了她一下,“我说她醉不了,你要回去继续灌吗。”
宋庭许头疼地看着仰躺在沙发上的乔昕,一边想幸亏她把裙子换成了牛仔裤,“不会喝还……”
“我会喝啊,我当饮料喝呢,是鲜橙汁,还有石榴味,还有菠萝,还有……”
“起来,像什么样子。”
乔昕甩开他的手,“别管我。”
“你一会儿怎么回家啊,妈妈看到了不会骂你吗?”
从他的嘴里听到妈妈两个字特别好笑,乔昕也笑了出来,“那你带我去开房啊。”
他想了想,说好。
宋庭许倒是没往奇怪的地方想,只是想给她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他坐在床尾的矮凳上,“我们谈谈吧,这样下去不像话。”
“谈呗,你想谈什么?”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宋庭许组织了一下,还是决定从最近的开始讲起:“关于那天晚上,我本来以为你不是处女,对不起,有些人好像很在意这个,我太草率了,是我的责任。”
乔昕似笑非笑地说:“所以你才想对我负责了?”
“对不起。”本来可以停下的,他又说了一遍,然后继续说,“其实我也很委屈。”
“你委屈什么?“她很疑惑,”我对你不好么?”
宋庭许不知道别人谈起恋爱是什么样子,乔昕不粘人,也不提要求,所以才更让人看不懂她的需求,感情就像厄里斯的金苹果,会带来巨大而无法预知的危机,但如果开始了就要承担起责任,他现在只想把这种危机控制到可控范围之内。他所理解的感情是从有序到无序熵递增的这样一种反向进化,以自我创造自我,同时他又很费解,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搞复杂。
乔昕看着他,手在被子下握成拳,全都是按他的想法来的,搞不懂他有什么好委屈,“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的,”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委屈不是因为我不能理解你,我能理解你,正因为我理解你才知道你玩了我。”
从一开始的“想啊。”到现在再次同处一个房间,乔昕都是带着一种玩笑的态度接近他,落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了雾里看花,捉摸不透她的底线。
乔昕没有否认,“不要理解女人,请爱她。”
“我这个人特别俗,你想要的东西,那些太抽象的,比如爱到你死为你生之类的我真做不到,人生中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还小,未来很长,我什么都没办法确定,也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可是我既然身为一个男人,物质上我有的,你都会有。”
乔昕不做声,倚在靠背自下仰望着他。
宋庭许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试一下吧?”
“我拒绝别人拿我的人生来试错。”
宋庭许低下头,乔昕觉得他的嘴角一定勾了一下,没等她细究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说:“我先走了,一会儿客房会送蜂蜜水过来,你记得喝,明天不要头疼。”
他经过乔昕床前时停下,看着她,“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他说得还挺诚恳。
等到听见轻微的关门声,乔昕沉下身子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别撒谎了,你根本不喜欢我。”
她眨眨眼睛,眼泪就从眼眶中流出来,很快克制不住,她颤抖着手捂住嘴。
没什么好伤心的,她想,反正一直都知道呀。
室内铺了层地毯,脚步声微不可查,宋庭许在起居室停下,他听见了她在哭,思索了一会还是走向卧室。
“乔昕?”
哭声骤然停止住。
宋庭许站在床边看着她,说:“我不小心把房卡拿走了。”
他觉得自己很不在状态,出门时看到房卡就顺手放进口袋了,走出电梯才记起来。
他脱掉外衣也上了床,倚着靠背低头看她,伸出右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打。
“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