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妩自那日理政殿行欢后大病一场。
体弱,纵欲,凉秋,她高烧三日,差点魂断异乡。
好在为她诊治的太医医术绝佳,才将她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夏妩在床榻上静养了一个月,痊愈当日,春熙为她梳妆,突然瞪着眼睛叫着跳着喊:“没了没了!”
最后一块黄斑消失了。
夏妩拿着镜子看了看,比起一旁欢呼雀跃的侍女,她本人显得格外平静。
迟到了一个多月的承南王接风宴终于在凌霄宫开宴。
左侧乐声鸣鸣,琵琶落珠瑶琴瑟瑟,钟鼓雄浑羌笛激越;右侧舞人袅袅,水袖翻起叠叠浪花,襦裙荡起阵阵涟漪。舞乐齐欢,好不盛大。
在这临水而建的凌霄宫里,群臣觥筹交错,美姬伴酒赔笑,家宴被改为了君臣之宴,穆深居王下,笑对众臣敬奉,折袖仰脖间杯酒连连,丝毫不见重伤后的颓态。
夏妩侍奉穆远身侧,因大病初愈,除了斟酒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懒洋洋的靠在穆远肩头。
众臣近前向穆远祝酒时都惊艳且孤疑地看她,似乎无法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么个女人。穆远寻个由头稍微提了下,臣子们便恍然大悟。
“王妃娘娘大病初愈,连面色也更为鲜亮光彩,实在是天降祥瑞,我大齐福泽深厚啊!”
夏妩浅笑间侧视穆远,他面色沉静持稳,任由臣子溜须拍马。
这宴席的作用也便显示出来。穆深和她,不过是两种不同的展示品。
穆深的活蹦乱跳,可以压制坊间的流言与中伤,平息他东华门遇刺一事;她的容颜之变,相比油灯爆花喜鹊迎门这类小的喜兆,岂不更有祥瑞之意。
殿上的舞者换了一批又一批,夏妩正觉得有些疲了,却听细碎的鼓点有节奏的越敲越响,咚咚声紧抓人心,震得人喉头滚动。
殿中清空,唯有一绯衣女子踏音而行。
一身宽大猎袍,手持新月弯刀,面带黑铁面具,身姿挺拔秀美,一步一停歇,三步一扬刀。
鼓声一响,女子止步,一群扮作“祟”的舞者从她面前翻滚跳跃而过,身上所缠黑红碎布抖动得声势嚣张,口中发出咿呀怪叫,张牙舞爪中不断骚扰女子。
鼓声二响,场中女子环绕四周,黑铁面具反射着凌凌月光,鬼祟猛地跳后一退。
再两声,女子提刀于胸前,伴着愈发紧密的鼓点,如一只凶兽般挥刀斩“祟”。奔跑,追逐,跳跃,挥斩,穿胸,斩足,刀舞得泛出重影,火红的身影化作一团烈火,燃烧着空气,点燃了不知属于谁的回忆。
这是一场“除祟”之舞。由开国皇帝圣祖阿泰马所创,红衣弯刀黑铁面,舞中有武,劲中带柔,男舞者跳出雄健肃杀,女舞者舞出刚柔并济。苏日娜这一曲轰轰烈烈的红衣烈舞,实在精彩至极。
夏妩从那咚咚声中撇出一缕心绪,瞄了眼穆远。
倒是奇怪,他并未看着苏日娜。
顺他视线轻瞄,穆深正襟危坐,手中杯盏如黏在掌中,目光凝着那抹红,神色深沉莫测。
这几番牵扯还未明白,下巴便一凉一紧。夏妩愕然望向穆远。
“谁准你瞧他了。”言罢在她下巴上摩擦两下,便将她脑袋在按在肩头,放出一臂绕过她削瘦肩背,将她拥入怀中。
他怀中寒凉,夏妩不由打了个哆嗦。
鼓点已停,满地的零碎布团,扮作“斩”的女子喘息未平,便满怀期待地望向御座。
希翼的目光却瞬间被击散成碎片。
男人的确凝望着一人,却不是她。
他替那女人系上厚重的熊裘,还为她整理袖边领口。
满堂喝彩失了声音,她在面具后血液成冰。
为什么。
为什么?
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声音。
没人能看到她深藏的怨毒目光,却有一人将她全部的没落收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