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垂着的冰棱融化成水,扑扑地落在灰色的地面上,留下圆圆的深灰色的痕迹,像是一朵沉眠在此的花瓣。遥遥地传来一阵属于年轻女孩的欢笑声,于是连这最后的花瓣也凋谢了。
紧闭的宫门里是否也会开出这样的花朵呢?
年轻的宫女们显然并不会在意这些,她们初初从民间进来,仍旧带着外面世界的那种充满生机的天真与活泼。
于是听见她们说:“还从未见过王后娘娘呢,听说是得了重病,连门都不能出呢……”
“当真是可怜,期望娘娘凤体安康。”
“是呀,天气已经暖起来了,很快就会开满鲜花的罢。到时候,娘娘一定会开怀的。”
她们结伴走过红色的宫门,不过几日的功夫,上面漆着的红色似乎已经变得旧了,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暗红,像某种开败了的花朵,用尽最后的力气打量着这个世界。
几日前这扇门也打开过,盛出更鲜艳的红,那是女人身体里的血,鲜活的血液包裹着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
而在这扇门打开之前,风宇王宫的大门也压抑地打开了,一小队黑色的人马护送着一个棘手的人物回他的祖国去。
当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被迫坐上小舟,漂流在无边无际的河流上时,他惊奇地发现冬日的水流中居然会流淌着红色的花朵,编织成河流的外衫,那一道道花纹同波光交织在一起。因着好奇他伸出手浸入那冰凉的水波,随即他发现那脉脉的暗红色并不是花,而是血。再然后,他被击落于水,他的尸体,也许会在几日后漂浮出水面罢。
于是花儿静静地凋谢,无人知晓曾经它开放时的艳丽,过去,终究是过去的故事嗬。
新的故事从哭声开始。是女孩儿的哭声,像新生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绕在人的心上。
停驻在真朱色的宫门前,少女不知多少次想要闯进去,又被拦住,她只能在这里翘首以望。大抵是第几百次的失落终于压垮了她,她捂着自己的面孔,爆发出一阵哭声。
新来的宫女们困惑地遥望着她,并不敢上前,若是有老成的宫人在,定会悄声告诉她们,这是玉阙的帝姬玉婉琳,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王后。
可是并没有人胆敢去讲述她哭声里的内容——许多知道的内情的人已经永远地不见了——一如没有人会道出她身上的金色宫裙为何一夕之间枯萎成桑茶的颜色。花开花落,大抵是。
玉婉琳反复擦拭着红肿的眼眸,她带着哭腔说:“让我见见他!让我见见他!”
回答她的只有无情又沉默的门扉。门扉并不为她每日的叩动所动。
她终于泄了气,咬着唇瓣朝远处的金色宫宇跑去,与一道恰好从里出来的白色身影撞上。
玉婉琳对着那白色的身影说:“你总有办法的,求求你,让我见见他罢。”
白色的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玉婉琳紧紧地攥着白色的袖口,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期望所在:“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看在从前,从前我转赠给你的那些月季份上……你也不想我嫁给他的对不对?帮帮我,也算帮你自己。”
听到月季两个字,白色的手触电似的颤动着,玉婉琳眼睁睁地看着这抹白色变成月光,滑出自己的视线。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笼罩了她,她缓缓地弯下身子,或许是想要继续大哭一场。
白色的月光滑至另外一处宫宇,这是被团团包围的一座,密密麻麻的侍卫全神贯注地守护着它。
白色的影只是凝神地望着那扇窗户,好像期待在窗户里会突然出现一张面孔。然而没有。
她突然对身后说话。
“雪吟……”
她乍然收住。因为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风声里或许还留着曾经的灵魂残骸,但如今陪伴着她的只有行尸走肉。
而在几步之外,另外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不一样的白,是志得意满雍容华贵的白,但是白向白投射的短暂的一瞥,依旧潜藏着许多复杂的东西。
在更遥远的一座宫宇里,一个娃娃脸的姑娘小心地抱着一个女童,她们小声地交谈着。
“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我,我教你医术,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我想像你一样救下很多很多人。”
而在远处,有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从榻上惊醒,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故事由他们开始,也由他们继续,像丛丛生长的花,蛰伏了一冬,最终要绽出最美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