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沉默地打量了几个来回,那几个人突然一齐翻身下马,对着清夜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帝姬。”
清夜仍颤抖着说不出话。指甲陷进皮肉里,勾出一丝血来,疼,那这些人得要多疼?
雪吟像是知道她的想法,轻轻拍拍她的背,厉声质问面前这些人:“你们究竟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这三个人身上穿着或蓝或紫的锦袍,年纪不大,最大的一个蓄着胡须,也不像超过了三十。
“微臣军台使刘余叩见帝姬。”
“微臣左书令刘频叩见帝姬。”
“微臣军台使柳璋叩见帝姬。”
原来都是茹国的好臣子。
清夜勉强按下胃中的翻江倒海,既然有帝姬之名,索性让他们跪个舒服。
清夜颤颤巍巍指着他们,嗓音尖得几乎听不出是她的:“茹容教你们来风宇就是这样虐杀旁人的?!”
一群畜生。
清夜恨不能立时劈了他们。
不,也该让他们尝尝万箭穿心的痛楚。
为首的刘余蓄着胡子,摇一摇头,沉声道:“太子殿下从未让我们这么做。”
清夜才舒一口气,又听他说。
“不过殿下也未明令禁止过猎人。”
清夜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你们……”
刘余缓缓道:“帝姬身在风宇有所不知,这是臣等闲暇兴趣所在。如今来了风宇闲着无事,便又禁不住试试手。”
他说得轻飘飘,仿佛在谈论吃饭喝水一般。
清夜涨得满脸通红:“你们罪该万死!”
“是该死。”
刘余旁边的柳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拔出腰间佩剑,对准自己的手腕。
“微臣适才险些伤了帝姬玉体,微臣罪该万死!微臣这便砍下右手献给帝姬!”
清夜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够了!”
她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酝酿了半天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你们杀了这么多人,竟不觉着良心不安么?!”
三人互相对视,刘余坦然望向她:“回帝姬的话,微臣不会。因为微臣觉着,这是为他们好。”
清夜怒极反笑:“哦?如此说来,你们原是在帮他们不成?”
“帝姬且听微臣慢慢道来。”
“猎人之事,须得提前数日作准备才妥当。微臣会派下人去民间寻人,谈拢价格,他们自愿前来被微臣猎杀。”
“而此番来风宇,行事匆忙,便随意在途经村庄时问一问。本是不抱有希望的,谁知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地报名。”
刘余摇头:“微臣万万没想到,身上也未带多少银子,试探着出价十万,不料这些人越发激动。原来十万已经够他们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柳璋附和道:“正是,正是。帝姬不知,没了微臣,他们横竖也是死,如今他们换得了家人的安逸,他们开心,微臣开心,皆大欢喜。”
刘频道:“帝姬细细想一想,风宇如今赋税之高,五国罕见。这些贫民上有老人,下有妻儿,纵是有地,也被榨得干干净净。与其生生饿死,倒不如来微臣这里。”
清夜指着他们,“你你你”了半日,却说不下去。
雪吟扶着她的肩,轻道:“帝姬,不必同这些人多话,只差点伤了您一条,就够他们死上几回的了。”
清夜轻回:“茹容未必肯为我罚他们。”
雪吟说:“那也不必僵在这儿,先教他们自个儿去太子殿下那请罪。殿下罚不罚怎么罚是后话了。”
清夜虚弱地点一点头,凝气朝他们喝道:“你们立时滚去茹容那请罪!不许再让我看见你们!”
那些人听见茹容的名字,俱是一震,旋即诺诺地退下,也不敢骑马,只牵着离开了林子。
清夜再忍不住,扶着树干呕连连,也不过吐出几缕银丝,可胃里的粘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雪吟拍着她的背,热热的鼻息扑在她颈间:“帝姬受惊了。”
清夜恨恨地取出绢帕,拭一拭唇:“雪吟,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些人当真就活不下去了?”
雪吟沉默,而后道:“帝姬,咱们在宫里,哪里能知道这么多。”
是了。
她们一直在宫里。
雪吟神色忽然一变,急急向那群尸首奔去,不顾一片惨状,伸手翻找起来。
“雪吟你这是做甚么!”
清夜又一阵翻江倒海,连忙展开帕子捂住嘴。
雪吟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翻着尸首,突然长长出了一口气,抱着一具小小的身躯走向清夜。
“帝姬,还有一个活口!”
她怀里躺着一个约摸十岁的女童,脸色青白,赤裸的脚上泥巴混着鲜血,手上亦是血肉模糊。
她身上也中了几箭,好在全避开了要害处,因而她虽是陷入昏迷,但仍有浅浅的呼吸。
清夜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不知不觉滚下两颗泪珠来:“好……好……”
雪吟说:“现下还有气,可是若不及时治疗,怕也是凶多吉少。”
清夜急急点头:“好!咱们回去便唤随行的太医来!”
雪吟叹一口气:“帝姬,您可不是急糊涂了。这女童算是茹国的人,风宇太医哪里能越过茹国为她治疗?”
“哪有这样的道理!”
清夜紧紧咬着牙,茹国那些畜生哪里会理睬这么一个小家伙?
雪吟微微一笑,这是她近日来第一次露出笑颜:“帝姬可是忘了,随绾姑娘也跟三殿下来了,可请她前来救治。”
“雪吟!你当真是聪明绝顶!”
清夜激动不已,上前紧紧抱住雪吟,雪吟微微一怔,一叠声道“帝姬快些松开这不合礼数不合礼数”。
随绾翩翩而来,见榻边一齐坐着风城马和清夜,本还想趁机打趣两句,可瞧见了面无血色的女童,面色不由沉了下去。
随绾问:“甚么人对这孩子下如此毒手?”
风城马示意她即刻救治。她便再不言语,上前忙碌。血腥气味弥漫开来,清夜禁不住想起亲眼所见的惨状,起身走出了内殿。
风城马随后跟出来,扶住她瘦削的肩,关切问道:“还好么?”
她点一点头,脸色依旧苍白如雪:“没事了。只是……”
太过于惨烈了。
风城马说:“茹国人竟然残暴如此,难以想象。”
清夜紧紧地抿着唇。那三个人面对这样一场力量悬殊的虐杀,却展现出异常坦荡的态度。这不禁令她想起现代的连环杀手恐怖分子。她不寒而栗。
她转过脸,抵着他的下巴轻声问:“他们三人说风宇赋税过高,那些人自愿以命换钱——是不是真的?”
风城马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道:“他们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暴行找理由,他们话断不可信。”
清夜稍顿一下:“也是。这个女孩儿怎么办?”
风城马略略踌躇,最后说:“若能活下来,就带她回宫。”
清夜叹一口气,疲惫万分:“她的命这样苦,不要再让她卷入纷争了。”
风城马点了点她的头,应道:“好,那给她寻一户好人家,让她好生养着。”
清夜“嗯”一声,静静地抱了他一会,仰脸问道:“茹容那里,我该怎么说?”
风城马微微折一下眉:“不必和他多说,他的臣子如此,他也并非良善之人。”
雪吟无声无息地出来,手上拿着沾满血的衣裳。清夜仍有些害羞,挣开他的怀抱,转脸问雪吟:“她如何了?”
雪吟道:“随绾姑娘说性命无忧了。”
清夜长长松一口气。
门前一阵喧哗。清夜下了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大抵是有人被拦在了外边。
雪吟丢下手里的衣衫,急忙去了。
回来时神色大变,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二人的神色,道:“帝姬,茹国太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