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州河--永州河

让我想想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和他分手多年后我又回了一次永州,那里是我与他的故乡,老房子早已卖掉,我住在青年旅舍。高中毕业那年他与我分别后我就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不管是高中校友结婚也好,校庆也好,他都再没出现过,老同学聊天的时候全都避开关于他的话题。

永州是个小城,四面环山,旅舍后面就是小时候很喜欢去玩的远山,刚到永州那天下了雨,我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白色的窗帘映着远山苍翠的绿色,老板娘来送面,她用带着永州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聊天:“一个人来玩啊?”

我笑着吞了一口面,“恩,最近想起了一些事,回来看看。”

“哟,原来你也是这里人啊?”老板娘笑着问我。

“是啊,我家原来就在这附近。”我说。

“我这旅馆搬到这里也才两年,原来这里是学校呢。”

“我高中时候就在这里读书。”

读书的时候因为学校就在家旁边,我总爱睡懒觉,以为自己不会迟到,可是次次中枪,他家离学校远,每天早上骑自行车来上学,我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那时候我和同桌小枝最喜欢的是坐在她身后的远河,远河是上海来这里养病的,心脏病,身体很不好,纤瘦白净,也不怎么运动,或许那个时候的少女都爱做些白日梦,得了病的美少年总是特别受女孩关注。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他教室的门口,穿着棕色的夹克,个子高高的,我和小枝走在他后面,当时好像是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了头。

他的脸仿佛有种吸引人的魔力,是那种桀骜不驯的英俊。

然而那个时候的还是少女的我依旧沉浸在远河那忧郁少年的魅力中,日记里全部都是关于远河的,那本日记我到现在还在。

高二那年分了班,远河去了他所在的班级,我和小枝依旧留在原来的班,不能再近距离的观察远河,我和小枝都有些不太开心,但那个时候又流行起少年之间的恋爱,他和远河经常成双成对得出现在学校里,我和小枝那段时间就开始写他和远河的故事,不外乎虐恋甜宠,手稿我也还在。

插个题外话,小枝在高三快毕业那会儿和远河在一起过,但是后来远河的心脏病发了,高考前就去世了,小枝现在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嫁给了一个歪果仁,我们的联系也很少了。

我和他真正接触是源于高一冬天他的告白,过年前几天是我的生日,那天过完生日也很晚了,家里很热闹,亲戚都在,他打来了电话,我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号码,接了以后很疑惑,“你是谁?”

“你到学校操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的声音与他的外表一点也不符合,很温柔,声线很干净。

“你到底是谁?”我感觉很奇怪,又问了一遍。

但是他挂了电话。

我的好奇心很重,于是穿上外套跟家人打了招呼就往学校操场跑。

那晚学校的操场开着灯,等下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深色外套,黑发在灯光下很亮,有细小的雪花停留在他的肩上。

告白的那晚我没睡好,窗外有烟花的响声,翻来覆去脑子里只有他那句:“做我女朋友好吗?”

但是我没答应他。

因为在那之前其实我还是喜欢远河的,悄悄关注着,为他喜欢别的女生而苦恼过,每次擦肩都会紧张。

开学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小枝,小枝瞪大眼,问我:“是那个和远河每天走在一起的?真的是他?”

我点头。

小枝羡慕得看着我:“那你还不答应他,长得这么帅还不够好吗?”

我没回答。

但是之后每次看到他或是从别的地方得到他的消息,听到他的名字,我都会特别的紧张,从前对远河的关注全都放到了他身上。

可是他再没找过我,我也不太好意思去找他讲话。

天气又变热以后的晚自修开始躁动,有人逃课回家,也有人乖乖呆在教室里喂蚊子。

自修没有老师,但是经常会有教导处的来点名。

那晚我收到了他的纸条,是他托远河传来的。

他的字并不好看,潦草歪斜,大概男生的字都这样。

“九点在篮球场等我。”

小枝笑着跟我讲:“去吧去吧,我给你打掩护。”

我收拾好书包,从教室后门猫着腰出去。

人生中的第一次逃课。

夜晚风大,他的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刘海被吹乱,他扶着自行车,抿着嘴等我。

我默不作声地走到他对面,看着他。

“坐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上车,拍拍后座。

那个时候学校操场后面有面墙是坏的,因为一直有树遮挡,所以学校领导也一直没发现,学生就一直称那里为秘密通道,男生经常从那里出去打游戏。

他的车骑得很快,绕着学校后门的小道穿过繁闹的街道,愈来愈静的小巷,直到他停下。

那是在远山的山脚下。

那时候远山还未开发做观赏处,上山的小路还很窄又险,我默默跟在他后边,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看什么。

我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下,他回头似乎是犹豫,但终是伸出手紧紧握住我。

半山处有小坡,树不是很密,夏季的夜晚蝉声不止,还有满天的萤火,淡淡的金黄和浅绿,一闪一闪。

他始终握着我的手。

于是那晚我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们也甜蜜了一段时间,每晚晚自习结束后他推着车送我回家,看着我上楼才骑车离开,好多个有星星的夜晚上山看萤火,还有晚自修无人的操场,我和他的初吻。

我记得接吻时他的眼睛,温柔的,像是黑夜里闪耀的星芒。

分手后我把关于他的东西全都整理好埋在远山某棵树下,试图要忘记。

我到永州的第二天雨就停了,但是天还是阴的,傍晚的时候吃完晚饭我出了门。

老板娘问我:“去哪啊?”

“远山。”我回答。

“那今晚肯定有火金菇,昨天那么大的雨。”老板娘说。

上远山的路修的很好,但并不是沿着从前那条小路修的,山脚的路口在另一边。

我寻找着许多年前我和他走过的小路,希望还能上山找到那棵树那个小山坡。

但是我很久都没找到,草丛里有虫鸣,月亮不知道何时已经升起,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我的左肩。

我回头。

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想要说什么,张着嘴却讲不出话。

他的脸在月光下很白,衬着双眼更加黑亮,肩膀依旧很瘦,穿着我很多年前送他的浅绿色的条纹衬衫。

他没说话,拉起我的手,径直往前走。

刚才寻找了很久都没找的小路忽然就出现在眼前。

四周寂静,能听见山脚水池中的蛙鸣。

他带着我穿梭在林间,一深一浅的脚印落在昨夜被雨水浸湿而稍显柔软的土壤上。

月光分布在落下的斑驳树影间。

湿漉漉的雨露腥味混杂着松脂香。

衣袖擦过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闭上眼,这条小路并不长,可是我在那一刻却希望永远都不要走到尽头。

穿过重重叠叠的枝桠,我又重新见到了那梦中常常出现的小山坡。

闪着金黄色暖光的萤火虫穿梭在树叶间,他停下脚步,右手抚摸着我的脸,温柔的吻落在我的嘴唇,柔软的触感,我尝到咸咸的眼泪。

我并没有找到那棵树,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我才蹲下来捂着脸开始哭。

抬起脸来看,四周静悄悄,只有我一人。

那个夜晚就像是一个梦。

我不记得后来我是什么时候回的旅舍,只记得他的黑发他的嘴唇以及他左脸颊上深深的酒窝。

离开永州的那天又下起了雨,我撑着伞,回头望了望旅舍后头苍翠的远山,还有少女时候的记忆。

我在车上熟睡,渐渐地梦境就出现了。

应该是许多年前高中毕业的那天,咖啡厅外下着大雨,我一个人坐在柜台旁边的位置上,看着一个穿着浅绿色条纹衫的背影,站在玻璃窗外的斑马线前等着绿灯,发梢滴着水。

接着就是忽然之间的出现的汽车鸣笛还有警车和人群的呼喊。

梦醒的时候我满脸都是眼泪,望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那断了层的记忆才忽然闪现在脑海。

他从未回过头,可我知道,那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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