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酒吧的经理。”长发男人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径自抽了起来。他侧对着韩憧，那双被白色手套罩住的修长手指尤其引人注目，“就在文肃街边的第一条弄堂里，不远。小姐有兴趣吗？”
“酒吧啊……”韩憧苦笑。她瞟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行李，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兴趣。”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男人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掠过韩憧身后的人群，“有机会可以来逛逛。我们的酒吧很不错的。”
“有机会吧。那……这个真的谢谢你了。”韩憧晃晃手中的烟，“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我猜您一定很想抽。烟瘾犯了多难受。”
韩憧呼出一口烟，眯起了眼，突然意识了什么似的，不由得在心底里打了一个激灵：“你观察我很久了？”
“也不算很久，自从您出现在这儿之后吧。”男人也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倒是不疾不徐。
“我都蹲这儿一个下午了，你就一直看着我？” 韩憧皱眉。她用余光瞟了一眼四周，确认了与身后过路人的距离后悄然松了口气，又露出警惕的神色。这个陌生男子的举止多少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男人仍在微笑。“别怕，我不是什么可疑的跟踪狂，烟里也没掺k粉。” 他笑容不改，却没有否认那骇人的行径。韩憧觉得冷汗渗透了她的脊背，手中的烟头也不知不觉地落到了潮湿的石阶上。
“我可没这么想。” 韩憧默默后退几步，试图让自己脱离对方的可控制区域，“而且我一点都不可怜，你可别自己脑补啊。”
男人把手别在身后，耸耸肩：“您要是这样曲解别人的善意，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顺便路过才看到的您。今天的生意实在太火爆了，我只是想出来溜达溜达呼吸一下不那么浑浊的空气而已。”
“那真是谢谢你了。”韩憧计算着怎么快速拖走她的行李箱，以及那只被她搁在行李箱上的手机。这个角度似乎有点儿困难：男人就站在她和箱子之间的缝隙中。就算他现在无动于衷，也不能保证他下一秒就不会动手。情人节的，一个看似清闲得要命还多管闲事的酒吧经理实在过于可疑了。虽然韩憧自认为这种事压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脸也好、身材也好，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被别人盯上的资本。但是最近的水逆已经让她不得不开始恐慌了。人一旦开始倒霉，霉运就会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她可经不住再次遭遇什么不测了。更何况她还抽了几口那支烟——或许她撑不了多久就会陷入昏迷或者幻觉了——谁知道那东西里到底有没有混入什么毒品，相信一个陌生人才有鬼了。但与其埋怨毫无戒备的自己，还不如趁现在赶紧离开。要是他敢做什么，她就向路人大声呼救然后报警。
韩憧快速绕过那个高大的男人，极速抓起她的手机放入口袋，拖起行李箱打算扬长而去。不料没等她迈开几步，她就被最底下的石阶绊倒了，直接摔了个狼狈至极的嘴啃泥。难道是药效发作了，自己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吗？韩憧甚至顾不上双膝的疼痛，撑起身子就想飞奔。惊惶之中她竟然听到了咯咯的嗤笑声。韩憧猛得回头，迎上的竟然是男人津津有味的眼神。他掐着烟，强忍笑意的模样着实把韩憧激怒了。她愤恨地瞪了对方一眼，转身要走，男人却开了口:
“我说小姐，您很符合我们酒吧的职位需求，真的不考虑一下来我们这里工作吗？”
“谢了，不需要。”韩憧头也不回。
“我看小姐现在应该没地儿可去了吧，这下雪天住那种破破烂烂的招待所或者睡大街都不怎么好受的。”
韩憧心里咯噔一下。天色已沉，碎雪又开始稀稀落落地飘扬起来。她感觉自己暴露在凛空中的手指冻得生疼。是啊，一无所有的她又能去哪里呢？这座偌大的陌生城市纵然喧嚣、繁华而奢靡，但这些声色犬马与她却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她永远也不会属于这里，她只能在这里等待未来的荼毒。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去处。
见韩憧没什么反应，男子索性跟了上来:
“我们这儿不仅提供奢华的食宿，而且还能享受各种优质的私人订制服务。上班时间也很灵活，相当自由，可以根据您的需要随时调整。只要您愿意上岗，我们的工作人员就会带您进行专业的培训……”
“得了吧，忽悠谁呢这是。”韩憧忍不住转过身来，她根本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有点动摇的事实，似乎把视线怼到对方身上就能给予自己一种精神勉励，“把你一个小破酒吧吹得跟帆船宾馆似的，谁能信你啊。再说了，要是真有那么好还怕招不到人，用得着你对我这种人死缠烂打？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看上我哪点。”
“不骗您，还真是缺人手。我们这行并不是谁都能胜任的。”男人趁韩憧停驻之际慢悠悠地迎了上来。他随手甩掉那只即将抽完的烟，踩在皮鞋底下，奄奄一息的火星在鞋跟根的左右碾磨下彻底殆尽了。“我想您知道，说是酒吧，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韩憧心里有底了。他在引诱她做那种见不得人的、污秽不堪的、任人宰割的肮脏工作。她感觉她被狠狠地羞辱了一把，被男人踩在脚下蹂躏的仿佛不是那根燃尽的烟头，而是自己那点卑微得可怜的自尊心。
“你当我是什么？”她无法抑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鼻尖顶着一股酸楚的洪流，差一点就会击垮她的防线，“你觉得我看起来就那么……贱吗？”
“我想您误会了，无论是我的意思还是我们行业。我没有半点侮辱您的意思，相反地，我觉得您能胜任我们这份工作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想欣赏您而已。”他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这么好的慈善工作求您留着给别人吧，我高攀不起。”
韩憧拉起行李箱就要走。谁知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眯起眼睛，像紧锁着猎物的鹰隼那样盯着韩憧，突然压低了声线:“您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可我向来不会看错人，尤其是像您这样的潜力股。”
“潜力股？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韩憧好笑又好气，男人口中的溢美之词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试图甩掉男人的手，却发现僵直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劲。她挣扎几下，想用肘关节撞开对方的束缚，慌乱之中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狂乱地蹿动，恐惧使得她根本没有办法理性地思索如何是报警或是求救，“赶紧放开，你一个陌生人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跟我走吧，小姐。”男人倒若无其事，只是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口吻不容置疑，“您需要钱吧？我们可以给您这个数。”
他终于松开手，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亿？”韩憧嘴上揶揄，却默默吞了口唾沫。
“那倒没那么多，去掉两个零倒是差不多了。”男人笑得弯了眼，“如果您努力点的话，一个月，没准一周就能赚到。”
韩憧突然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能理解您对这行的偏见，但您得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体面生活的资本。光彩不光彩只是相对而言；相反，任何一种谋生方式都是合理的，一旦我们错过眼前的机会，很可能就会后悔终生。”
“……”韩憧不自觉地搓搓手指。一瞬间，恐惧感竟然烟消云散了。她不能反驳男人的话，尤其是当她还陷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之中时。她确实需要钱，非常需要，迫切需要——
“但是，我想您清楚这是份什么样的工作。就像您搞理财投资，收益越高，风险也越高，我们这行也是如此。任何财富都会伴随风险而来，有取必有舍。我们服务业的本质，就是尽可能取悦客人，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您要牺牲的就是您的尊严，以及“光明”。至于风险，道德、法律、健康甚至人身安全方面的风险，我们都无法担保。可以向您保证的是，一旦意外发生，我们会尽力善后——”他再次眯起眼，“无论用什么手段。”
一杯凉水洒在她心尖，滴答滴答浸到她的血管里去。她承认，她的理性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个男人垄断了。她知道男人口中的那份工作意味着什么，但凭她现在的处境和资本，能够以这个价钱出卖自尊都算是一种无上的幸运了。在这个关头，其实也没什么比被欺骗更恐怖的事了——反正她要面对的未来都一样残忍。那一刻她竟然心甘情愿下这个赌注。就算是圈套，她到底有什么底气拒绝踏入对方漫不经心的陷阱呢？
但是她还是要听听这个男人的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韩憧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依旧笑容谦和：“您不妨自己亲自去瞧一瞧，若您有异议大可以立马走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俯身递给韩憧。
“上面是我们酒吧的地址和我的名字，您有空就可以来这里找我。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找人陪同前来也不是不可。任何客人我们都欢迎——但是，只有您有参与的权利。”
韩憧接过名片，纸上确实印着与男人刚才描述得差不多的地址，还有那瞩目的酒吧名“Acid-X”。当然，男人的名字也赫然在目。“游祺”。
“那么，”男人扯扯手套，轻轻拍掉胳膊上那些粘人的雪屑，“我的话就先传达到这里了。非常期待与您的再遇，这位小姐。那我就先走了——我闲逛得似乎有点久了。”
韩憧愣了。走了？就这么走了？这是什么操作？合着这竟然不是威胁吗？
她感觉还可以挽回一下：“我，那个，今晚……”
“我一向喜欢别人自愿行事。”对方不知何时把一包完整的华天下塞到韩憧手里，凝视着她，目光真诚而笃定。
“情人节快乐。”
他摆摆手，赠予了她一个完美的职业微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韩憧僵在原地，望着男人逐渐模糊的背影，又转头睨了一眼那只覆满雪粒的行李箱，突然觉得自己才是自作多情的傻逼，竟然被对方当猴耍了，到头来还不是要睡大街。她气得切齿，一怒之下把那包外壳精美的香烟扔得老远，过了半晌，又不争气地捡了回来揣进兜里。
韩憧拖着箱子，失了魂似的徜徉在人声零落的晚街中。情人的呓语窸窸窣窣，她看见镶满五颜六色霓虹灯的宾馆招牌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得意地炫耀着它们今夜的商业战绩。窗口映出的光线恍然而暧昧，不知道那里混着多少矫作而不自知的情话与偷偷摸摸的、用金钱买来的性爱。她与那些肮脏的呻吟与肉体相缠的淫靡之音仅仅隔着一堵墙。韩憧抬起头，冰凉的雪扑上她的前额与鼻尖。她意识到她今夜必须做出的决定将意味着什么。无论走哪一条路，她都将没入漆黑的深渊，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过去也将彻底溶解并化为乌有。她突然想来点酒，至少能在最后一个属于自己的情人节夜里喝个痛快，最好是在某个能够肆意畅饮又不用被嘲笑糗样的酒吧里。
酒吧？
她心头一痒，默默下了一个决心。
☆作者有话说w：
第一章改了很久终于发完啦＞＜第一次尝试这种题材，觉得会比较冷门，不知道有多少宝贝儿对第四爱感兴趣呢！欢迎和我一起探讨交（开）流（车）捉bug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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