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低估了荀文若的忠节,荀文若高估了曹煜的坚守。彼此都是聪明人,算尽天下,洞察人心,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算错了对方。
荀文若出身曲川荀氏。自祖先荀满庭将军之后,其祖父荀镇知名当世,号为神来之君。荀镇有六子一女,号称六龙一凤。荀文若乃是最小的那个女儿。因为荀文若年少时有才名,才得以免于别人的讥议,以女子身份入读太学。时值南阳名士何郁南游,见到荀文若,他大为惊异,说道:“此女子乃王佐之才矣!”
那一年正值大赦,荀文若被举孝廉,任守宫令,掌管皇帝的笔、墨、纸张等物品。九月秋来,右相刘卓废除幼帝李贤改立献帝李崇。十一月冬至,右相刘卓自负盛名,朝事不理,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衣冠明黄。
荀文若丢下纸笔,脱下官服,愤而辞官回乡。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朝纲不立,天下乱诶!”她换上自己少女时的布衣,回到乡里帮别人写诗作画,代笔为生。
不久,天下异变,局势渐急,荀文若找到乡长:“曲川是四战之地的中心,天下有变,这里迟早会被蛮兵侵略,不如趁早离去,不宜久留。”
乡长将此事一说,但众多乡人留恋故土,多不愿随之离去。荀文若无奈之下,只能劝谏自己的父亲,带着宗族赶紧离开此地,去往别处避难。
他们来到了幽州,这里百姓自给自足,山水如画,清净自在。
就在这里,荀文若遇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命运之人。
有一天,她照常在房内作画,听闻有人拜访。
她梳洗一番,来到厅堂。
一华服男子在此久候多时。“早闻荀氏之女文若,貌如洛河神女,气质不凡,今日得见,方知此言不虚。”
荀文若听惯了恭维话,礼貌的笑笑:“敢问大人是何人物,找小女子做什么?”
男子哈哈一笑:“今天下大乱,朝纲不振,逆贼刘卓残暴不仁,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先生不想匡扶社稷吗?先生巾帼不让须眉,明明胸怀大志,却为何藏匿锋芒,拘于陋室?你看看这天下,都是卒兵,若先生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定将安定天下!”
荀文若定定的看着他,嘴一抿。“好。”
此后,曹煜领幽州军,后为镇东将军。荀文若则以司马身份随其征战。当时刘卓威临天下,曹煜问计于荀文若,她定了定神,说:“刘卓残暴已经超出常理,一定会因祸乱而亡,不必引以为患,眼前平定乱事即可。”
“先生言之有理,我信任先生。”曹煜向她拱手拘礼。
荀文若伸手扶他:“大人心怀天下,清明政治,文若成为大人的谋士,是文若之幸。”
曹煜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低垂的女子,一袭布衣仍旧不能掩盖她的美貌。乱世之中,她是那颗沧海遗珠,而他,就是那颗慧眼识珠的渔夫。
战事渐紧,他们一路攻上徐州,取陶城,平曲州。
曹煜乘着士气高涨,想一路夺取平城。荀文若劝诫他:“当年开国皇帝保守关东,占据河内,都是先巩固基地以控制天下,这样进可以制胜,退可以固守,所以虽有困难曲折却最终能完成大业。将军本来是凭幽州起事,平定三城祸乱,百姓无不心悦诚服。况且幽州跨三河,是天下要冲,现虽残破,但还可以自保,此地就是将军您的关中、河内。若想成就大事,必须先稳定内部。”
曹煜内心虽有不同见解,但看她面色坚定,还是作罢。
三年之久,曹煜迎回被刘卓挟持的献帝李崇,大败刘卓,刘卓逃至离关,自尽而亡。
此时的曹煜意气风发,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方,连绵不绝的万里河山,滚滚东逝的锦绣山水,居高临下俯瞰着一切。他的志向,从来都只在这大好江山。
他低头看,看往城内,荀文若帮着他打点内务。
她一身素衣,挽着极其简单的发髻走街上走过。一路上的百姓都与她微笑问好。
“荀大人,若今日得空随学子们去踏青吧!学子们都希望得您一言呢。”
她眉眼温润:“若是得空,定来拜访,只是今日曹将军还有任务与我,不便去。”
“得大人一诺,我已心安了。”
不愧是荀文若,与平民百姓也能聊天,彬彬有礼,君子之风。
曹煜欲进爵国公、加封九锡,享最高礼遇。荀文若皱着眉,不赞同地说:“大人本是举义兵以匡朝安国,秉承忠贞之诚,守有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礼仪为先,不宜如此。”
曹煜不满她又拿君臣礼仪那一套制他,便一把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荀文若,聪明如你,不会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
荀文若用那双杏眼瞪他:“大人始终是朝臣,身为朝臣,自然要守君臣之礼。莫要越过礼仪,毁了君臣关系!”
“文若啊文若,你怎会如此倔强!”
荀文若不肯示弱:“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还能去哪?去辅佐那个无能的刘崇吗?”曹煜撕开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膀。
荀文若没有挣扎,只是杏目圆睁,怒视着他,眼中积蓄着泪水。
他顿时不忍了,为她穿好衣物。
“是我唐突了。”理智的他被妒忌冲昏了头脑,他连忙落荒而逃。
荀文若默默的流泪,她从来就知他狼子野心。皇室凋零,众人皆不明她在执着什么。这天下,这王朝不过就差换了朝号罢了。
她是臣子,亦要做到忠恕之道。她是北朝的臣,也是曹煜的臣,她应当扞卫北朝的荣耀可她也遇到懂得她的主人。当曹煜不再是北朝的臣,她该如何抉择。
即使曾经看过焰火,即使曾经一同弹琴奏乐,即使他赠予她桃李佩,即使她.....
自那之后,曹煜变相的软禁了她,将她拘禁在营中。
她割下一缕头发表明自己的志愿。
曹煜接到探子的来报,气得打碎了一盏烛灯。读书人,难道就如此固执吗?但他仍是不舍,不舍她的才华,不舍她的智谋,最不舍的还是.....
曹煜给了她最后一次选择,他派人送去一个鼎。
鼎就指这万里河山,古有问鼎中原一说,若她接受,既往不咎。从此她还是他的臣,不,她还会是站在他左边的人,同他一同看遍秀丽繁华。
烛火忽明忽暗,荀文若端坐在案前,案上是曹煜送来的东西,她已经打开看过了。
她已经焚香沐浴过,遣散伺候的仆人,是时候了,她该做出选择了。
当探子来报的时候,曹煜拿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她,竟如此决绝。是了,这才是她。缘尽,缘已尽啊!
探子在一旁,没有得到主上的回应。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发现主上早已泪流满面。
多年后,曹煜颤颤巍巍,头发花白,干瘪的手驻着拐杖,摇摇晃晃登上城墙,还是这万里河山,景色依旧,可他朝城里望去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一身傲骨的女子了。
“大人,该回去了。风太大了。”当年的那个探子早已升官。他不懂,主上他一直都看不懂。北朝岌岌可危,主上只要一句话,这江山,可就姓曹了。可是主上他只称了王,始终没有称帝。
曹煜神色不明:“扶我回去吧。”
如果能够再一次遇见你,你不要再背负那么多了,就做个普通的女子吧,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我还能遇见你,我希望亲口对你说出来,那些我还未说出口的话。
萧子昂从睡梦中醒来,虽然不记得梦中发生的事情,可他为什么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