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井沭从Z大图书馆出来后便看到孙启生的车停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小步跑过去后见车门锁一直没开,只得敲了敲车窗。约莫半分钟后孙启生亲自下车来给她打开了副驾的门,体贴的伸出右手抵在了车门上缘。
车子稳当的发动后便出了校门。
“这几天公司挺忙的,刚刚在座位上眯了眯眼,倒是忘了时间了。”孙启生嘴角噙着笑,目不转睛的盯着道路前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恩。”
“好些天没见你,木木一直闹我赶紧接你过去陪他玩。”
“恩。”
“决定好考研了吗?”
“恩。”
井沭话向来很少,大学班内基本没和谁对过话,和孙启生勉强能聊上一会儿。她没有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孙启生嫌麻烦便直接帮她在校外租了房子,免得他每次进出校园都需要井沭去保卫处证明身份。
“小沭,你可以尝试着多说几个字的。”
孙启生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是满满的无奈,从三年前见到她开始井沭每次聊天回答他的话基本不超过6个字,这让别人眼中温柔多金的孙启生在井沭面前只觉自己毫无存在感。
“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这三个字的,小沭。”
“好。”
车内重新归于沉默。井沭看着道路两旁一闪而过的路牌,发现并不是回景苑的路,开口问道:
“不是去看木木吗?”
“啊,我们待会先去一个项目启动酒会,又要麻烦你当我的女伴了。明天周末我再去接你,今晚只能先让木木失望了。”孙启生笑着回答,右手食指一嗒一嗒的敲在方向盘上,黑色凌志开的很是稳当。
“衣服鞋子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待会到了酒店就可以换上。”
“麻烦孙先生了。”
孙启生还想反驳些什么也只得作罢,他需要让自己安于现状,太过着急只会适得其反。
酒会订在明诚国际酒店,具体内容是什么,井沭不知道,也从来不过问。
所有事物的界限对她来说都是明明白白的,不逾矩是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她孤身一人,不能选择冒险,身后是空荡荡一片,眼睛长在前头,致命伤便在后背。
孙启生待她好,可她早已是个冰凉的人,捂不热。
换好衣服后,井沭安静的立在孙启生右侧,两人一起前往宴会厅。
脚下的红丝绒地毯踩上去没有实感,这让井沭有些不适,只能将步伐变得更为稳重些。穿着讲究的侍应生见有人前来,欠身行礼后拉开的宴会厅大门。踏进酒会后的第一秒,井沭的左手穿过孙启生手臂,稳稳的搭在了他早已微屈的右手肘上,嘴角扯出一点笑容,尽量使两人看着状态亲密,如一对璧人。
孙启生感觉着落在手肘上的重量,笑意更达眼底。在身边的餐桌上拿起一杯果汁递给了井沭。
井沭怔住了几秒,伸手接过,细小的声音响起,在这觥筹交错的酒会里显得微不足道。
“谢谢。”
孙启生满意的收回视线,他的自尊心只有在公共场合井沭配合自己时,才能找回一些。
40岁的人了怎么还和毛头小子一样…孙启生在心里笑道。
C市的中京城投联合广宇集团预打造华南地区第一家免税物流园,政府在其中盘旋周转费了不少心思,谈妥后便有了这场酒会。而孙启生是亚上置业的执行总裁,自然想在这块蛋糕上分一杯羹。
投资者最不欠缺的,便是发现商路的眼光。
“来,小沭,这位是中京的OD陈乾飞。”
“陈先生您好。”
井沭得体的举杯抿了口果汁,随即又挂上了微笑。
孙启生和气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后,转身继续带着井沭去问候到场公司的各类人物。
商人间的问候,是最为优雅的较量。
“唉,琰哥,那不是那谁吗!就我老在新闻频道看到的……”
“那是我们的市委书记。”
周琰端着一份果盘,挑起一个樱桃漫不经心的答道。
居亦清第一次来参加企业酒会,放不开手脚,硬是拉着周琰待在了宴厅的角落,眼神四处乱扫然后连连尖叫。天天在事务所翻卷宗,难得能用官方理由出来放松,居亦清只差高呼琰哥万岁。
周琰是这次项目的法律顾问,合作方给了酒会邀请函,本想着拒绝然后在家休息,哪知居亦清知道了消息叫嚣着要去见世面,周琰只好下班后带着他赶来。来不及换上更为正式的西装,就着白衬衫两人便进了宴会厅。也好,待在墙角倒也清净。
“小沭,饿的话你去一旁吃些点心吧。”
孙启生突地想到下午接了井沭便一直赶路,没来得及吃点东西充饥紧接着就入了酒会,有些不忍心井沭挨饿便开口提议。
“恩。”
“女的!琰哥,有个女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唉!”
本在东张西望的居亦清突然扯着好友的袖子一阵激动。
周琰嫌弃的拨开他的手,倒也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身影。来人穿着一件黑色洋裙,头发随意的披在肩头,没有任何首饰,素面朝天,在这宴厅里确是一抹奇特的存在。
只是,这脸,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
周琰眯了眯眼,脑海中开始搜寻自己是何时何地见过这人。
而居亦清却在一旁盯着井沭的身影一动不动,这女人和这酒会上的其他女人不一样啊!
井沭其实并不怎么饿,她的食量向来少的可怜,只是孙启生目光一直时不时投向她这边,井沭只得象征性地夹了几块蛋糕。果不其然,孙启生放心的挪开视线走开了。
后脚跟有些酸疼,井沭想着寻一处椅子坐下休息,不料刚一转身便撞到了人。端酒的侍应生一阵惊呼,高脚杯歪歪斜斜最终成功倒下,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的眼光。
裙角一大片酒渍,好在是黑色看不大出来,只是湿漉漉的粘附在小腿上着实不舒服。
“对不起女士,真的对不起!”侍应生有些焦急,坏了人家的衣服不说,能参加这场酒会的人都是身份尊贵,他已经不敢去想后果了。
看着眼前人不停地向自己道歉还一直维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态,井沭朝侍应生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眼神清冷仿佛这场小骚动与自己无关。在侍应生微怔的目光中,井沭随即提起裙摆顺着指示牌去了洗手间清洗。
孙启生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异样。
居亦清还在自己耳边不停嚷着自己要不要出头帮忙,听到他这话周琰脑中倒是突然闪过一个影子,嘴角不经扬起一抹笑,原来是她,眼神倒是一直没变。
“你还是好好呆在这吧,我先出去透个气。”
伸手按住居亦清跃跃欲试的身子,周琰起身朝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眼睛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笑意。
居亦清愣在座位上还没缓过神,顿悟周琰把自己给弃了后内心开始哇哇大叫,他一人在这宴厅里真呆不自在啊!
井沭取了点纸巾压在了酒渍上,不一会白色纸巾上就晕染出大块的玫粉色,简单处理后总算没了那股黏腻感,井沭洗好手便出了洗手间门,只是还没走几步便停住了。她似乎被人…挡住了去路?
“先生请让一让。”
不认识的人,井沭语气更加冷淡。
周琰低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目光清冷却是透过他的身子看向别处,眉毛略微蹙起显出些细小弧度,只是这毫无表情的面容上竟是生了一对桃花眼,和她这身淡雅的气质有些矛盾却更显好看。
井沭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言语,有些愠怒,刚想出声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周琰看着井沭瞬间更为冷淡的眼神,心知她不喜这般,可不知为何却是更想逗上一番,眼底笑意更甚。
“对我这么冷淡干嘛?”
“还请您自重。”
井沭并不想站在洗手间门口与人对话,更何况这人语气让她有些厌恶,见男人身旁离墙还有些距离,直接侧身打算穿过。
周琰本就想逗她看看她脸上是不是还有其他表情,结果显而易见便也干脆侧身让她更好通过。
井沭顾不上后跟的酸胀,脚步加快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周琰怎会就此放过她,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嘿,我真见过你,三年前在MUSE,你在那当服务生…”
井沭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他,眼神依旧是风轻云淡,只是说话的语气已然带着怒气:
“你已经侵犯到我的隐私权,现在我足以向法院向你提起诉讼。”
井沭故意把事情说的有些重,想着男人应该要放弃了,明明穿的人模狗样哪知还是败絮其中。
周琰闻言挑了挑眉,不用“您”改用“你”这是真生气了,只是他并不懂井沭生气的理由,她不是一直遇事都泰然处之不为所动吗。就连井沭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失了分寸,莫名的怒火就那么直接冲了上来。
只是,她要和自己讲法律?
后知后觉的周琰嘴角上扬,整个人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邪气。
“隐私权?这是我在公共场所还有多人面前所观察到的信息,而且我没有对你进行侮辱、诽谤和诬告陷害,你倒是强加罪名啊!”
最后一个尾音被周琰刻意拉长,竟是有些缠绵之意。
井沭显然没料到对方也是懂法之人,有些怔住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早在自己说出那番话后井沭便重新调整好了心情。随即抬眸望向对方,不慌不忙道:
“作为权利主体,对他人在何种程度上可以介入自己的私生活以及个人隐私的公开人群范围和程度,我是具有决定权的。所以…我说你侵犯了,那就是侵犯了。”
周琰本只想着为自己解释一番,哪知井沭严肃起来似乎真要处理这件事情,只能赶紧认错:
“好好好!我侵犯了,侵犯了,对不起啊…”说完伸手似是想揉揉对方的头。
井沭侧身躲开,周琰眼神暗了暗想着两人还不熟只得作罢。
莫名的氛围环绕在两人中间让井沭有些不适应,不想再多言语,井沭转身朝着宴厅走去,周琰却是停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只是那弯起的嘴角泄露了男人的心情。
周琰刚一进宴厅便被居亦清扯到了角落,被忽略很久的男人气急败坏道:
“琰哥你怎么丢我一个人在这!”
周琰没理他,自顾自的在宴厅里寻找一抹黑色的身影,目光比之他审理案件时更为仔细。
只是……
周琰突地皱起了眉,薄唇紧抿,眼里划过几分不可思议。一旁的居亦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是一阵惊呼:
“刚才的那位小姐?她旁边站的是…亚上的孙启生!”
居亦清瞪大了双眼,脑袋一转便是想到了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是支支吾吾:
“孙启生,一直未娶,不过…好像领养了一个男孩,外头不是还传言他…包
…养了一个女学生吗?我看……”
“亦清,够了。”
周琰敛下眼眸,盯着地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居亦清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刚刚心情还不错的人现在周身都是低气压。
呵,他周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越想心里越乱,如同理顺的线帘被一阵风搅得缠乱成团。周琰拿起杯酒一饮而尽才看看压住心中的失望。
目光不再看向一男一女亲密应酬的方向,周琰害怕多看一样生出的厌恶更多一分。放下酒杯朝居亦清冷冷的甩下一句“先回去了”便转身出了宴厅大门。居亦清只得抬脚跟着他一同离去。
“刚刚去哪了?”
孙启生虚搂着井沭的腰,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井沭有些不适的偏了偏头,淡淡的回了句“没什么”后继续安静的待在一旁,不愿再多言语。孙启生见她不愿也不再追问。
酒会结束,回枫林小区的路上,孙启生坐在后座不住的揉着太阳穴,今晚太过高兴不小心便喝过了头。井沭坐在一旁,双手规矩的搭在腿上,扭头看着窗外,道路两旁飞逝的路灯在她眼中形成一条光柱,只是那眼神依旧淡然的有些可怕。
宛若一泼凉水倾在心头,略微干哑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小沭,明天晚点再来接你去看木木,今晚……好好休息吧。”
说罢也是徐徐叹出口气。霎时间,车内陷入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