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巅,极寒之地,千山鸟绝,人迹罕至。却也正因如此,天山被誉为至圣至灵之地,江湖上最神秘的天山派就位于此地。
天山派之所以神秘,一是因为派中门人皆是女子,以轻纱遮面,从来不露出真容。二是因为天山剑法以天山雪莲灵力为引,剑招变幻莫测,并附有阴寒之毒。
只是这天,素来只有门下女弟子出入的天山派主殿,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男子。
“段掌门,纯阳观与天山剑派同在西域,向来交好。这一回,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天山派主殿恢弘宽阔,建筑雕饰却极为简洁,多用白玉或冰晶雕成。威严而端重的主殿宝座之上,天山派掌门人段若寒端坐着,一身素色的华服,面色平静如霜。
白玉石阶之下,一个穿着蓝白道袍的中年男子鞠躬深深作揖,语气恳切。在他身后,是另一个身穿同样道袍的年轻男子,只是他的手脚都被粗壮的缚仙绳绑住了,无法动弹。
段若寒的目光在被束缚的年轻男子身上扫了一眼,只见男子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着,神情痛苦,当视线触及到他的眼睛时,发现他双目的瞳孔已成火焰一样的颜色。
她的视线很快又转回到中年道人的身上。他是华山纯阳观的山石道人,是观主贤元道长的师弟,江湖上名颇负望。能让他亲自前来天山求情的,自然也非等闲弟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正是山石道长的最得意的门徒,也是纯阳观中的大弟子,聂璟。
“令徒的症状似是走火入魔,不知因何而起?”
段若寒的声音和她的外貌一般,冷冰冰的。
山石道人弯腰一揖,拱手作礼:“我纯阳观向来研习纯阳心法,我这徒弟天生特热,平日里体质也比其他弟子强上许多。现在怕是……这极阳的体质,与这至阳功法相遇,如同火上浇油,助长了体内阳气的失控。我千思万想,唯有贵派的极阴功法得以调和他的体内邪火。还请段掌门能出手相助。”
段若寒缓缓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聂璟之前。
聂璟身上的内力在这终日如冬的天山之中,依然如同一堆乱窜的火团,令身边的人感受到灼热难耐,显然已是走火入魔之状。
片刻,只见一道寒光从她的掌中发出,瞬间包裹住了聂璟全身。
山石道人被掌力震得后退了半步,这天山派掌门的功力,似乎竟也不输贤元道长半分。
当寒冰与聂璟身上的隐隐的红光相触的那刻,激发的气波将他从冰冷的地面击至半空之中。一瞬间,却见他身上似乎着了火一般,烈烈的熊火仿佛即将冲破他的躯体,喷薄而出。他全身的血管扩张,呈现出奇异的鲜红色,透过外层的皮肤显现出来。
聂璟愤怒地低吼着,双手痛不欲生地撕扯着衣领,想要解除全身这灼烧一样的痛苦。山石道人有些担心,他的状况似乎比来的时候更糟糕了,正想劝阻段若寒。但片刻之后,段若寒掌中所击出的寒光很快覆灭了聂璟身上的熊熊火光,原来仍在挣扎的聂璟顿时平静了下来。
寒光之中,他眼中的火焰逐渐熄灭。而同在一刻,他亦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段若寒收回掌风,舒了一口气。
在聂璟跌倒在地之前,山石道人连忙扶住了他。
“段掌门,我徒儿他……没事吧?”
段若寒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扬了扬衣袖,吩咐身旁的弟子带这纯阳观二人去客厢歇息。
段若寒的语气不疾不徐:“道长不必担心,我已用天山灵力将令徒体内的混乱阳气压制了下来,这几日应该不会再发作。不过……这只是暂缓之计。”
山石道人:“那可有根治之法?”
段若寒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梢,神情依然平静若冰:“令徒的极阳之体,是练武的天资之才,本就极为罕见。只是这对他来说,既是福事亦是祸事。久闻纯阳心法乃是江湖最为阳刚的心法,这双重阳劲融合起来,即便以我天山派阴柔之内力调养,要能控制亦非一朝一夕之力。不如,让他先在本派小住一段时间,慢慢治疗妥当为好。只是……”
见天山掌门有所迟疑,山石道人脸上神情又有晴转阴。
段若寒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只能用天山吐纳呼吸之法为令师侄调理,至于能否根治,这就得看他日后的造化了。”
山石道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来到面前的天山弟子已向他作礼一揖,摊手他示意前往客厢的方向。
而段若寒亦拂了拂雪白的宽长衣袖,在女侍的陪伴下离开了主殿。
冰宫偌大,各位首座分别居在各自宫殿,亦有蜿蜒绵长的白玉长廊连接各宫各殿。
穿过狭长的冰宫长廊时,段若寒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静蕊,圣女最近怎么样了?”
静蕊乃是天山派天梅宫首座,听见掌门的询问,便从身后站了出。
“掌门,玄冰洞一切安好。圣女最近在正在修炼明玉心经的第九层,让我们勿去叨扰。”
段若寒安心地点点头。
所谓圣女,乃是天山雪莲的守护者。每隔二十年,天山派会从门派中选出一名天生极阴体质的童女,以其灵力之体来供养雪莲的生长。而明玉心经,更是天山派秘传之术,不仅可维持体性的阴寒属性,修炼者本身灵力亦会大增。
在阴寒灵力聚集之处,雪莲花便开放愈盛。这些雪莲,便是天山剑法所带寒力的来源,在对敌的时候,经过雪莲汁液炼淬的剑锋,可使受伤的敌人染上寒毒。寒毒发作,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静蕊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掌门。”
段若寒望向静蕊,看见她的眼中带着几许不确定。
“什么事?”
静蕊遣下随行的其他弟子和侍从,单独和掌门段若寒说话。
“今日那位纯阳道人之毒,静蕊细想了一下,似乎可以服用派中的天山雪莲,使其体内经脉得以舒缓,突破阳气过盛的桎梏……”
“不行。”段若寒打断了她的话,静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去。
“天山雪莲在天门派中,是凤毛麟角的珍贵之物,岂能随随便便赠与他人。”段若寒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盘桓的余地。
“况且,近年天山雪莲的产量每况愈下,更是不能轻易浪费……”段若寒念及此点,不由有些忧虑,她回头嘱咐:“静蕊,你让萍儿好生照顾圣女,可别出什么差错。”
静蕊领命:“是。”
*
天山冰宫建于山腰,尚有植物草甸,气候未至极恶,天山派的弟子们多居于此修炼。
但到了天山之顶,就是另一番极寒的冰冻之地景象了。
在这寸草不生的雪峰之上,岩石峭壁间,却生长着一种如碗一般大的碧绿奇花。在皑皑白雪之中,白中映碧,清丽脱俗,奇美非凡。
天下人不会想到,中原地带方圆百里都难觅一朵的天山雪莲,此刻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冰晶岩洞内,竟成百上千,团簇绚烂地开放着。
“圣女,该用膳了。”一声娇脆的年轻女子声音响起。
外面寒风呼啸,女子拢着一身银月色大氅,在穿过曲曲折折的洞口小径后,进入了深处的岩洞,便脱下大氅,露出氅下提着的木雕食盒。
在这不过几丈之宽的岩洞之内,空空荡荡,唯有中央一块方方正正的白玉石,简简单单毫无雕饰。
只是在这洁白的玉石之上,盘腿坐着一个赤身少女。少女容貌极美,肌肤如雪,竟比这白玉底座还要白上几分。长卷的睫毛轻轻阖在白嫩的皮肤上,平静如水。她浑身仿佛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辉,光芒所及之处,玉座四周开满了世界罕见的天山雪莲。
虽然她全身并无穿着一件布裳,但并不觉得淫俗,反觉脱俗绝尘。若叫凡夫俗子见了,定以为这是某个下凡普度众生的仙女菩萨。
“萍儿,我不是说过,以后叫我阿柔就好。”少女开口说话,声音也轻轻柔柔的。
被唤作萍儿的侍女吐了吐舌头:“我怕叫惯了,以后在掌门面前也脱口而出,我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萍儿将食盒置于地上,并不急着开启,而提步走向赤身少女,从怀中摸出一柄精致的象牙梳,在她的身后细细柔柔地为少女梳妆。
圣女本名叫做宁柔,只是天山派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直称名讳,要不是她每天提醒自己,恐怕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长过腰间的黑发如瀑,萍儿手中的梳子艺术到底,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白皙蛮腰,在秀发之后若隐若现。
哪怕萍儿亦是个女子,目光扫到她鸡蛋白一样的肌肤,也不禁脸上泛起了红晕。但宁柔在冰洞里常年修炼明玉心经,日日如此,早已经习惯了赤身裸体。
“近几日来往天山的贸贩伙夫似乎特别多,听厨娘说,宫中采购了不少螃蟹,正在准备秋蟹宴呢。”
按照门规,天山圣女在二十年的任职期间,不得随意离开天山雪峰。因此平日里天山派中的种种轶事,都是从侍女萍儿的口中听说的。
“你不知道呀,那些上山运螃蟹的男人们,看到我们天山派的女弟子们,眼睛都直了,筐里的螃蟹跑了也不知道……要是他们看到圣女你的容貌,只怕更是要七魂不见了五魄。”说到近日宫里的乐事,萍儿实在忍俊不禁。
宁柔活了十六年,却从未见过“男人”这种生物。她似乎并不能理解,眨了眨眼睛:“你常常在我面前提到‘男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萍儿撇了撇嘴:“男人啊,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些大猪蹄子。”
宁柔捂嘴噗嗤一笑,她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话说回来,近日天山派里倒真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年轻的倒是长得有模有样的,只可惜是个疯子。”
“疯子?”
萍儿点头,回忆起几天前才远远见过那男子一面:“其他弟子们在说,好像因为什么极阳之体,才成了这般模样……阿柔你是极阴之体,倒是正正好和他反了过来。”
宁柔也有点好奇了,但马上忍住了这个念头。
在天山顶峰的这十年来,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扼杀自己对外界的好奇心。只有这样,这日复一日仿佛静止的时间,才显得没有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