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本:(繁体版本在后面)
一、
“怎么了?”
男人正突然盯着她看。她停下了筷子,看着男人略带长方形的眼睛:“你吃到什么东西了吗?”
男人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向卫生间。像某种习惯性的动作,他顺手把桌上的诺基亚揣进兜里。
那是一种可怕的注视。她深深地呼吸,呼吸的深度超过了肺叶的深度。他只喜欢能吞下去的东西,女人在心里说。
这是一家优美的古风式的餐厅:天花板上挂着红通通的布做的假灯笼。桌子是木头的,还有一座小小的假桥,旁边的小水池里养着金鱼。水池底的小灯发着绿光,照着塑料做的荷叶。
男人走进卫生间,解开裤子拉链。卫生间的灯光很暗,但他还是看见小便池里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可是生殖器比他的眼睛和脑子都要快,男人稀薄的黄色体液已经进入了小便池。那红色的东西似乎有好几个,并且还在动。他掏出手机,打开了里面的手电筒。
那是几条金鱼。他觉得很惊异,但那确实是几条金鱼,几条红色的、闪着鳞光的、活着的金鱼。他猜想这应该是为了装饰。这些金鱼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活着,并且吸收这些尿液里的养分和毒素,它们的红色变得更加鲜艳了。
他一瞬间觉得很恶心,冲出了卫生间。他的妻子正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拨拉着一块鱼肉。他招服务员来,掏出钱包付了账。
女人看到了他没有拉上的裤链,用筷子点了点他的裤裆,好像那是和她面前的鱼肉一样的一盘菜。他的手在桌子下拉上了裤链。女人奇怪地看着他裤兜里一点小小的光源,冲破衣料射出光来,那是他诺基亚的手电筒。
他掏出那个小小的长方体,关掉了手电筒。
(在那天晚上,男人是焦躁的。女人感觉到疼痛,想要把她的丈夫推得远一些。“你这是做什么,”她说。但是男人没有答话,也许是没有听到。
他的生殖器几乎不是由血肉组成,而是变得像人造品那样硬邦邦的。就像塑料,它是一种奇怪的造物,除了自身用途之外并无价值。它是一种被转化而成的材料,仅仅起源于人类。女人又想到他们刚刚买的诺基亚,这新奇的小造物——它和塑料具有同样的特性。她的丈夫从他的裤子里掏出他的生殖器,准备和她造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想到了他掏出诺基亚的样子。那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二、
女人每晚在河边散步。近来她散步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因为她的丈夫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在逐渐变成塑料。这让她难以忍受。
河水里浮着灰色的泡沫和一些塑料袋,卷起河堤上的草杆。她忍不住想如果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它会不会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塑料婴儿。这么一想她突然感到恐惧,于是女人决定改天要去医院检查。她这几天本来就总是不舒服。
“看着我。”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她吓了一跳。那是躲在灌木丛后的一个男人,随后她突然注意到他没有拉上的裤链,和他放在裆部的手。她想要匆匆离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小区保安——
“别走开。”他一边恳求一边命令。“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男人摩擦着他的生殖器。他喘息着。河水的涛声没有盖过他的声音。接着,他的指缝间滴出了东西。他的嘴唇扭动着,脸变得疲乏和苍白。水面在涌动。
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的丈夫变成了塑料令人厌恶,也许是她的婚姻想让她冒险,她站在那儿看完了他做这件事。女人确实在盯着他,但没有看着他,好像这个男人的脸是一片空白。
女人后来就不只是散步了,她跟着时钟而行动。男人也很准时。这个男人常常看着她在灌木丛后手淫自慰,但更多时候他什么也不做。他只是站在灌木丛后慢慢地看着这个女人,看她身体上哺乳动物种种可笑的特征,微微张着嘴,手放在裆部。他也同样没有真正注视过她,这是观看者与被观看者的不可交互。总而言之,这就不是独处的堕落了,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这本可以变成一种爱。
她白天一直在附近寻找这个男人,都没有找到。
那天女人从医院里回来——她没有怀孕。她对此感到失望,一瞬间又害怕怀疑自己失去了生孕能力。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食品不安全,又有人说诺基亚手机的辐射能弄死一条狗。
她绕路从那条河旁回家。那个男人依然站在灌木丛后,他看见女人出现在小路的尽头的时候,解开了裤子拉链。
他开始用手指抚摸自己,还有手指上的指甲、老茧、指甲旁边的倒刺。他痉挛着,仰起脑袋,好像在等着一只鸟飞过他的头顶。
结果他的诺基亚突然嘹亮地响了起来。男人正在运动着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可是响亮的铃声依然在逼他接电话。她看见男人的手指湿漉漉的,于是她捂着嘴跑开了。
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这太不友好。她笑着,回头瞟了一眼男人,他一只手拿着诺基亚,另一只手握着生殖器和裤子的边沿。似乎这两样东西——生殖器和手机,就可以占满一个人的手,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所有部分。她笑得更厉害了。
她向前跑着——河边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她突然觉得,他们不是生活在事件之中,而是生活在他们的结果之中。那个长方形的手机在未来可能会变得更大、更有攻击性,然后和人们的性器联合起来,变成一种新的生殖信仰。
三、
这个中年女人已经在磨损,迟钝而多角质地磨损着,像受潮的火柴。23号把标着“24”的牌子递给她,她接过来别在胸口。女人死死地盯着那个把她变成一个数字的小牌子。她的脸是被捻暗的灯盏,最后完全熄灭了。
24号坐下来,看着监控器上的画面。不一会儿,她看见23号在屏幕上出现,在雪花点之间慢慢地移动。他白色的外套在黑暗中很显眼。他刚消失在一个屏幕中,又走进了另一个。有时候,极为短暂地,他同时出现在两个屏幕里。最后,23号完全从画面中消失了。他走出了超市。
24号走出监控室去拿她的一包烟,看见旁边那个小更衣室里,整整齐齐地叠着23号保安的制服。
她一看见23号,就知道这是和她丈夫相似的塑料男人。24号的丈夫从头到脚都是塑料做的,因为他吃光了自己的人生。他还吃进去了这个时代那么多的有毒食品、空虚和厌烦,于是慢慢地,他就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塑料化了。他的呼吸声多大呀,把她的空气都夺走了。他说,你找份工作吧。
23号的眼睛也是长方形的,像她丈夫那样呆滞并且硬邦邦的,一副强迫别人沉默的样子。她注视着面前的监视屏,还有发着红光的信号灯和操纵杆。上面播放着的画面里,是超市一排排的货架躺在黑夜之中。24号已经开始困了,于是她点着了一支烟。这是她第一天做这个值班保安的工作,她还没有习惯清醒一整晚。
出于无聊,23号点开了昨天的监控录像的其中一个。画面是俯摄的角度,只有一对男女在货架中穿行。超市已经快关门了。在堆叠着的罐头和菜油之间,有一只手在爱抚着一个脖子,一个亲吻在压向一张脸。24号出现在画面的最边角,拿着打开手电筒的诺基亚,打着手势请他们离开。24号关掉了这排货架的一盏灯,他慢慢地挪动着,走向另一盏。24号打了个哈欠。
23号突然抬起一条腿。然后他抬起了手臂,做出像旗语一样的信号。接着,他像刚上了油的机器一样,缓慢地活动起四肢来了。他晃动着脑袋。他踮着脚转出一个圈。
24号感觉自己的眼睑在变长,慢慢覆盖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睑越来越长,最后覆盖了整个监控室。
半灭的烟头从她的手里滑落下去了。
她看见那双递给她代表着囚困的写着“24”的牌子的大手,像划桨一样,强迫着她穿过黑漆漆的超市,还有咔咔作响的罐头货架中,突然升腾起来的火焰——
等到24号感觉到她的腿发烫,烟头已经烧着了她保安制服的裤脚。她用衣服把火扑灭。她看了看监控器,她睡着了不到两分钟。屏幕上的23号还在活动着,他就这么一边旋转着一边走过去关掉了另一排货架旁的灯。
24号感觉到红通通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汩汩地大声流淌。因为她突然明白,23号那是在跳舞。
第二天晚上,23号保安接班时,冲24号轻轻顿了一下头。24号是一个有点虚肿的女人,身材很古怪,像原本纤长的棍子上裹了一圈面团。她过去肯定又高又瘦,像个跳舞的,23号猜想,目送着这个女人像一只迟钝的家禽一样匆匆离去。
有一个监控屏的界面被24号打开,播放着昨天晚上的录像。
时间就这样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地过去,监控室常常响起诺基亚极其响亮的闹铃声(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没人知道为什么即使调到最小音量,诺基亚的铃声也总是响得刺耳。
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会微微地顿一下脑袋,仿佛他们有着很沉重的头颅。监控室十分狭小,他们每次不得不擦身而过,直愣愣地注视着对方。然而,仿佛24号是想拼命把23号拉回过去似的,每天交接班时,都有一个监控屏的画面放着昨晚的影像。
这天晚上,23号的目光同样在一片嗡嗡的电流声中和24号的目光擦碰了一下,然后他们顿了顿脑袋。他坐进椅子慢慢伸展开他僵硬的四肢。接着他看见桌上有一盒烟,应该是24号落下的。他追出门去却没有看到她,就推开更衣室准备换上制服——
然而他看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把她曾经伶俐的大腿翘得很高,但是膝盖没有弯曲,制服裤子绷得紧紧的。她的脚踝几乎贴着了她的面孔,她在以这种雕塑般的姿态系鞋带。
她的大腿上显现出一个发着亮光的长方形。那应该是她的诺基亚,键盘被她的动作摁上了。
23号像一只表一样停了,他匆匆退后走回监控室。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眼前只有薄薄的制服裤子上透出来的发着光的长方形,隐隐约约甚至看得见表明时间的数字,和上面的“阿里通信”。那几乎像一个小棺材。
他有些愧疚,紧张地翻动了一下那个烟盒,看见反面写着这样几个数字:“3.9 01:46”。
23号猜了猜它们的含义,然后点开三月九日,也就是昨晚,一点四十六分的监控录像。
后来,每当23号想起这个女人,他只能记得这个中年女人疲软的大腿上,一个发着亮光的长方形。
如果他当时能问23号,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然后24号也许就会对他说:我不是一个数字,我叫——
23号紧紧盯着那块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她深夜的超市舞蹈。他看见她抬起眼睛朝向他,朝向电子监控镜头的方向。他们的目光在一瞬间里相遇了——23号就通过这,预料到了24号次日的辞职。她将依然使用诺基亚,和之后诺基亚的子孙与变种。但她也许会试图,不像诺基亚,不像这个数据储存器一样过完她的一生。
繁体版本:
壹、
“怎麽了?”
男人正突然盯着她看。她停下了筷子,看着男人略带长方形的眼睛:“你吃到什麽东西了吗?”
男人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向卫生间。像某种习惯性的动作,他顺手把桌上的诺基亚揣进兜里。
那是壹种可怕的注视。她深深地呼吸,呼吸的深度超过了肺叶的深度。他只喜欢能吞下去的东西,女人在心里说。
这是壹家优美的古风式的餐厅:天花板上挂着红通通的布做的假灯笼。桌子是木头的,还有壹座小小的假桥,旁边的小水池里养着金鱼。水池底的小灯发着绿光,照着塑料做的荷叶。
男人走进卫生间,解开裤子拉链。卫生间的灯光很暗,但他还是看见小便池里有什麽红色的东西。可是生殖器比他的眼睛和脑子都要快,男人稀薄的黄色体液已经进入了小便池。那红色的东西似乎有好几个,并且还在动。他掏出手机,打开了里面的手电筒。
那是几条金鱼。他觉得很惊异,但那确实是几条金鱼,几条红色的、闪着鳞光的、活着的金鱼。他猜想这应该是为了装饰。这些金鱼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活着,并且吸收这些尿液里的养分和毒素,它们的红色变得更加鲜艳了。
他壹瞬间觉得很恶心,冲出了卫生间。他的妻子正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拨拉着壹块鱼肉。他招服务员来,掏出钱包付了账。
女人看到了他没有拉上的裤链,用筷子点了点他的裤裆,好像那是和她面前的鱼肉壹样的壹盘菜。他的手在桌子下拉上了裤链。女人奇怪地看着他裤兜里壹点小小的光源,冲破衣料射出光来,那是他诺基亚的手电筒。
他掏出那个小小的长方体,关掉了手电筒。
(在那天晚上,男人是焦躁的。女人感觉到疼痛,想要把她的丈夫推得远壹些。“你这是做什麽,”她说。但是男人没有答话,也许是没有听到。
他的生殖器几乎不是由血肉组成,而是变得像人造品那样硬邦邦的。就像塑料,它是壹种奇怪的造物,除了自身用途之外并无价值。它是壹种被转化而成的材料,仅仅起源於人类。女人又想到他们刚刚买的诺基亚,这新奇的小造物——它和塑料具有同样的特性。她的丈夫从他的裤子里掏出他的生殖器,准备和她造壹个孩子的时候,她想到了他掏出诺基亚的样子。那几乎是壹模壹样的动作。)
二、
女人每晚在河边散步。近来她散步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因为她的丈夫壹个钟头壹个钟头地在逐渐变成塑料。这让她难以忍受。
河水里浮着灰色的泡沫和壹些塑料袋,卷起河堤上的草杆。她忍不住想如果他们有了壹个孩子,它会不会壹生下来就是壹个塑料婴儿。这麽壹想她突然感到恐惧,於是女人决定改天要去医院检查。她这几天本来就总是不舒服。
“看着我。”壹个男人的声音说。
她吓了壹跳。那是躲在灌木丛後的壹个男人,随後她突然注意到他没有拉上的裤链,和他放在裆部的手。她想要匆匆离去,然後把这件事告诉小区保安——
“别走开。”他壹边恳求壹边命令。“我不会对你怎麽样。”
男人摩擦着他的生殖器。他喘息着。河水的涛声没有盖过他的声音。接着,他的指缝间滴出了东西。他的嘴唇扭动着,脸变得疲乏和苍白。水面在涌动。
出於某种神秘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的丈夫变成了塑料令人厌恶,也许是她的婚姻想让她冒险,她站在那儿看完了他做这件事。女人确实在盯着他,但没有看着他,好像这个男人的脸是壹片空白。
女人後来就不只是散步了,她跟着时钟而行动。男人也很准时。这个男人常常看着她在灌木丛後手淫自慰,但更多时候他什麽也不做。他只是站在灌木丛後慢慢地看着这个女人,看她身体上哺乳动物种种可笑的特征,微微张着嘴,手放在裆部。他也同样没有真正注视过她,这是观看者与被观看者的不可交互。总而言之,这就不是独处的堕落了,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这本可以变成壹种爱。
她白天壹直在附近寻找这个男人,都没有找到。
那天女人从医院里回来——她没有怀孕。她对此感到失望,壹瞬间又害怕怀疑自己失去了生孕能力。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食品不安全,又有人说诺基亚手机的辐射能弄死壹条狗。
她绕路从那条河旁回家。那个男人依然站在灌木丛後,他看见女人出现在小路的尽头的时候,解开了裤子拉链。
他开始用手指抚摸自己,还有手指上的指甲、老茧、指甲旁边的倒刺。他痉挛着,仰起脑袋,好像在等着壹只鸟飞过他的头顶。
结果他的诺基亚突然嘹亮地响了起来。男人正在运动着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可是响亮的铃声依然在逼他接电话。她看见男人的手指湿漉漉的,於是她捂着嘴跑开了。
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这太不友好。她笑着,回头瞟了壹眼男人,他壹只手拿着诺基亚,另壹只手握着生殖器和裤子的边沿。似乎这两样东西——生殖器和手机,就可以占满壹个人的手,成为壹个人生命中的所有部分。她笑得更厉害了。
她向前跑着——河边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她突然觉得,他们不是生活在事件之中,而是生活在他们的结果之中。那个长方形的手机在未来可能会变得更大、更有攻击性,然後和人们的性器联合起来,变成壹种新的生殖信仰。
三、
这个中年女人已经在磨损,迟钝而多角质地磨损着,像受潮的火柴。23号把标着“24”的牌子递给她,她接过来别在胸口。女人死死地盯着那个把她变成壹个数字的小牌子。她的脸是被捻暗的灯盏,最後完全熄灭了。
24号坐下来,看着监控器上的画面。不壹会儿,她看见23号在屏幕上出现,在雪花点之间慢慢地移动。他白色的外套在黑暗中很显眼。他刚消失在壹个屏幕中,又走进了另壹个。有时候,极为短暂地,他同时出现在两个屏幕里。最後,23号完全从画面中消失了。他走出了超市。
24号走出监控室去拿她的壹包烟,看见旁边那个小更衣室里,整整齐齐地叠着23号保安的制服。
她壹看见23号,就知道这是和她丈夫相似的塑料男人。24号的丈夫从头到脚都是塑料做的,因为他吃光了自己的人生。他还吃进去了这个时代那麽多的有毒食品、空虚和厌烦,於是慢慢地,他就壹个部位壹个部位地塑料化了。他的呼吸声多大呀,把她的空气都夺走了。他说,你找份工作吧。
23号的眼睛也是长方形的,像她丈夫那样呆滞并且硬邦邦的,壹副强迫别人沈默的样子。她注视着面前的监视屏,还有发着红光的信号灯和操纵杆。上面播放着的画面里,是超市壹排排的货架躺在黑夜之中。24号已经开始困了,於是她点着了壹支烟。这是她第壹天做这个值班保安的工作,她还没有习惯清醒壹整晚。
出於无聊,23号点开了昨天的监控录像的其中壹个。画面是俯摄的角度,只有壹对男女在货架中穿行。超市已经快关门了。在堆叠着的罐头和菜油之间,有壹只手在爱抚着壹个脖子,壹个亲吻在压向壹张脸。24号出现在画面的最边角,拿着打开手电筒的诺基亚,打着手势请他们离开。24号关掉了这排货架的壹盏灯,他慢慢地挪动着,走向另壹盏。24号打了个哈欠。
23号突然擡起壹条腿。然後他擡起了手臂,做出像旗语壹样的信号。接着,他像刚上了油的机器壹样,缓慢地活动起四肢来了。他晃动着脑袋。他踮着脚转出壹个圈。
24号感觉自己的眼睑在变长,慢慢覆盖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睑越来越长,最後覆盖了整个监控室。
半灭的烟头从她的手里滑落下去了。
她看见那双递给她代表着囚困的写着“24”的牌子的大手,像划桨壹样,强迫着她穿过黑漆漆的超市,还有哢哢作响的罐头货架中,突然升腾起来的火焰——
等到24号感觉到她的腿发烫,烟头已经烧着了她保安制服的裤脚。她用衣服把火扑灭。她看了看监控器,她睡着了不到两分钟。屏幕上的23号还在活动着,他就这麽壹边旋转着壹边走过去关掉了另壹排货架旁的灯。
24号感觉到红通通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汩汩地大声流淌。因为她突然明白,23号那是在跳舞。
第二天晚上,23号保安接班时,冲24号轻轻顿了壹下头。24号是壹个有点虚肿的女人,身材很古怪,像原本纤长的棍子上裹了壹圈面团。她过去肯定又高又瘦,像个跳舞的,23号猜想,目送着这个女人像壹只迟钝的家禽壹样匆匆离去。
有壹个监控屏的界面被24号打开,播放着昨天晚上的录像。
时间就这样壹个晚上壹个晚上地过去,监控室常常响起诺基亚极其响亮的闹铃声(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没人知道为什麽即使调到最小音量,诺基亚的铃声也总是响得刺耳。
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说过壹句话。他们会微微地顿壹下脑袋,仿佛他们有着很沈重的头颅。监控室十分狭小,他们每次不得不擦身而过,直楞楞地注视着对方。然而,仿佛24号是想拼命把23号拉回过去似的,每天交接班时,都有壹个监控屏的画面放着昨晚的影像。
这天晚上,23号的目光同样在壹片嗡嗡的电流声中和24号的目光擦碰了壹下,然後他们顿了顿脑袋。他坐进椅子慢慢伸展开他僵硬的四肢。接着他看见桌上有壹盒烟,应该是24号落下的。他追出门去却没有看到她,就推开更衣室准备换上制服——
然而他看见的是壹个女人,壹个女人把她曾经伶俐的大腿翘得很高,但是膝盖没有弯曲,制服裤子绷得紧紧的。她的脚踝几乎贴着了她的面孔,她在以这种雕塑般的姿态系鞋带。
她的大腿上显现出壹个发着亮光的长方形。那应该是她的诺基亚,键盘被她的动作摁上了。
23号像壹只表壹样停了,他匆匆退後走回监控室。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眼前只有薄薄的制服裤子上透出来的发着光的长方形,隐隐约约甚至看得见表明时间的数字,和上面的“阿里通信”。那几乎像壹个小棺材。
他有些愧疚,紧张地翻动了壹下那个烟盒,看见反面写着这样几个数字:“3.9 01:46”。
23号猜了猜它们的含义,然後点开三月九日,也就是昨晚,壹点四十六分的监控录像。
後来,每当23号想起这个女人,他只能记得这个中年女人疲软的大腿上,壹个发着亮光的长方形。
如果他当时能问23号,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然後24号也许就会对他说:我不是壹个数字,我叫——
23号紧紧盯着那块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她深夜的超市舞蹈。他看见她擡起眼睛朝向他,朝向电子监控镜头的方向。他们的目光在壹瞬间里相遇了——23号就通过这,预料到了24号次日的辞职。她将依然使用诺基亚,和之後诺基亚的子孙与变种。但她也许会试图,不像诺基亚,不像这个数据储存器壹样过完她的壹生。
——本篇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