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难得放晴的周末,亚瑟参加了一场天主教葬礼。
亡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天主教神父,人们尊称他Father. Smith。
Father. Smith是亚瑟的祖父在爱尔兰的至交好友,基本上,Father.Smith所布道的天主堂,就建立在亚瑟的祖产上。
在他有限的,关于祖父为数不多的记忆,总是离不开宗教。
老汉密尔顿,即约翰.汉密尔顿。虽然是个英格兰人,却生活在爱尔兰,是的,在一个并不欢迎,甚至仇恨英格兰人的土地上,他生存了一辈子。只因为他是个无比虔诚的天主教徒。
老约翰秉持教义,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娶了个爱尔兰姑娘,爱她守护她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而妻子的早亡同时令他失去了唯一的独生子,即亚瑟的父亲。父子俩个产生了不可磨合的间隙。
亚瑟的父亲是个优秀的商人,十八岁立刻离开了家,和一个俄国姑娘结婚后迅速搬到了伦敦,并展开了新生活。他们有个幸福的家庭,生了一个优秀的儿子,他决心让亚瑟拥有全世界,于是很小便将他送进了寄宿制的公学接受精英教育。
在亚瑟十岁那年,一场惨烈的空难夺走了父母的生命。
父亲留下了遗产和一笔信托基金,遗产和空难赔偿金足够亚瑟完成学业和到成年后的生活,而信托基金的要求是在他结婚后才可以使用。
亚瑟并没有得到全世界,反而,他不知道自己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他早可以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过早地离开父母让他比同龄人更加早熟。
他亦不知道父亲将自己送离后,是否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在名为人生的短暂旅程,作为家人却没有珍惜彼此的陪伴过。
老约翰在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孙子,他蹲下身,看着穿着黑色丧服如同小大人的亚瑟,像个伙计般打招呼:“嘿,亚瑟,我是你的祖父。我看过你还很小时的照片。”
“我知道。”十岁的亚瑟并没有哭泣,仿佛参加的不是他双亲的丧礼,他只是秉持着礼貌问候:“我也看过您的照片,先生,您的眼睛和我的父亲很像。”
老约翰忍不住流下泪来。
祖孙两个在肃穆的教堂拥抱彼此,直至下葬之时,因为强烈的悲痛,还是亚瑟握着约翰的手腕,将白玫瑰扔在了棺材上,完成了告别。
不久后,亚瑟回到了学校,而他答应祖父,会在假期去爱尔兰和他团聚。
团聚的约定在五年后,也就是亚瑟十五岁的那年才得以完成。
那是他叛逆青春期的初始,他突然对一切感到愤怒并且厌倦,他不明白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校长,教授还有友人,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不要搞砸,可是谁又真的在乎呢?他在学校里打架,偷溜出去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去红灯区喝酒,还有更荒谬的,他逃学出走了。
被捉回来后,他父亲的遗产律师面无表情的告知,如果亚瑟被退学,他的遗产和保险受益人,将会立刻被改为慈善基金会。
而一个小时后,校长维克先生严肃的对亚瑟说,如果不是看在他的祖父是学校名誉校友,而他父亲生前又捐了一大笔钱的面子上,亚瑟此时此刻早该滚蛋了。如果想继续完成学业,必须得到家长的签字书。
而亚瑟还未成年,所以他的法律监护人那页写着约翰.汉密尔顿的名字。
亚瑟虽然叛逆,但不是白痴。
他知道这个家长签字书的不同寻常行为背后绝对有成人们的协商,而自己必须得去完成和老约翰的那个约定了。
那一年,还是少年的亚瑟坐着维珍火车,然后又坐着轮船,从牛津郡一路到爱尔兰利默里克。
老约翰住在一片山丘的上坡,从山丘的背面走过去,可以远远看到高高在上的的天主教堂顶端的十字架,而山丘的另一面则是一座古城堡。
亚瑟不可思议地敲开门。他的家族居然还有一座城堡?
老约翰很显然早就知道他来的目的,这个英格兰老绅士居然给未成年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像是谈判一样对亚瑟说。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改变不了。但是你要从我这里拿走某些东西,就必须先付出一些,我的好友,史密斯神父对我说他的教堂需要个义工来帮助他完成弥撒,我向他推荐了你,希望你能顺利出色的完成工作,我知道你会的。神父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叫他Father. Smith。”
于是,在这片常年因温带海洋性气候而土地湿润的山坡上,这个在爱尔兰语中有着“荒芜的沼泽”代号的利默里克。
亚瑟就这样开始了这场他的人生难忘的一个“假期”。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亚瑟不由得微笑起来。
是的,那是段难以形容的日子,以至于他深藏记忆,极少回忆。
他最近时常在追寻一些东西,就如同贾哈德所说的,他处在的人生懈怠期,已过去了那么多事情,他到了时候去追思一些所谓此时此刻一切产生的起因。
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心理医生。
很显然,那是多方面的组合成因。
Father. Smith教会了他原谅,于是叛逆的少年最终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同时也谅解了上帝。
老约翰.汉密尔顿教会了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从此面对生活的疾风骤雨,他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
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一直在自我否认,但又能骗的了谁呢。
他想要成为一个心理医生,是因为他在追寻一个人的心。
从十五岁的那年,他遇到她开始。
葬礼在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尾声,告别曲奏响,比起落落稀少的家属区,庞大的信徒队伍排在后面。
人们一个个上前看望亡者最后的面容,然后便是永别。
教堂的门扉就是在这一刻被推开。
伦敦稀有的灿烂阳争先恐后的涌入阴暗教堂,门里门外如同天堂地狱一般分割,来人踩着极细的高跟鞋,自光影中来到人间。
所有人都不由得朝她看去。
她在教堂唯一的走道中,沿着红毯昂首走向圣台。
座椅两边早已空空荡荡,唯有亚瑟站在靠前左侧的位置,他想要多陪伴Father. Smith一程,所以并没有去告别的人群中排队。
因此,此刻形成了直线的两个点,从她到他。
他瞬间产生错觉,她是在朝着他走来。
因逆光消失,她的容颜渐渐变得清晰。
她穿着全黑的丧服,紧身的半身短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小巧束帽下的黑色网纱格半遮住了她的脸。
但那双深色的双眸和火红诱人的唇,他记忆深刻。
是她。
亚瑟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难以捉摸。
x女士的确朝他看来,黑色网纱格遮不住她可以的视线。
他们在空气中四目交接。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直至走到了圣台上。
很诡异的,漫长的队伍,却没有一个人阻拦她。
她就这样直直走到了亡者的身前。
主持葬礼的神父上前轻声询问,很快另一个家属朝神父说了什么。
神父不再说话,退后一步。
x女士掀起面纱,完整的露出了面容。
那是张完美的脸,混血儿的五官精致深邃,眼眸如同深藏着整个宇宙,很多时候人们说美人,其实并不仅仅是某种外表,更是某种气质。
她从踏入这里的第一秒开始,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有着这样的魅力,更有着这样的能力。
亚瑟喜欢欣赏美,但更喜欢x女士不可预测的行动准则。
此时此刻,教堂响起了抽吸声。
x女士俯下身,深吻了尸体。
葬礼上亲吻亡者其实并不是很少见的事情,亲吻时人类动情时候常见的表达方式。
然而,这一次的亡者是个紧守规条,发誓终身不婚,远离诱惑的神父,而施吻者,是一个年轻惹火的极致美人。
这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而更惊人的是,美人接下来的话:
“他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我是他的私生女。”
一瞬间,教堂里如同炸锅般沸腾起来,人们交头接耳神情各异,Father. Smith的名誉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第一个上前的是家属。
x女士被粗暴的拉扯着,一路拖到忏悔室。
“How dare you!”
她没有任何挣扎,即使是这样狼狈的场合,依旧带着独特的笑容。
仿佛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她那么天真和快乐——即便是来自恶行。
亚瑟毫无缘由的大笑出声。
随即走上了圣台。
他最后一眼看向Father. Smith的遗容。
是永别,也是重逢。
这真是有趣极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