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排晾在床头上方的衣物，熟悉得像是在梦中见过千万次，几乎是瞬间，她的心脏已开始揪紧，眼前的景象后知后觉地前后摇晃起来，那排衣物来来回回地拂过顾辞的脸颊，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知道，在摇晃的，不是四周的景象，而是她自己。她就像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反抗不得，直至沉入海底......
这次顾辞是真的醒了过来，她盯着头顶上方空无一物的洁白天花板，浑身被冷汗浸透，活像刚从水底捞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下床冲澡。
待顾辞洗漱完毕，秘书也已将今日的行程安排发了过来，她漫不经心滑着屏幕，直到视线固定在某一条行程，这才放下手机，随意挑了身款式简洁大方三件套西装换上，再用遮瑕盖住眼下乌青，挑选一支色号偏重但很显精神的口红照着唇廓细细涂画，一番打扮后，方才还略显憔悴的女人已经消失，当她跨出这道房门，站着的只有帝寰娱乐意气风发的顾总。
门外一青年正候着，是顾辞的特助江辰，他穿着硬帖的西装，背脊挺直如松，每一条褶皱都烫得一丝不苟，明明是颇有棱角的俊朗面容，却低眉顺目得像是没什么存在感。顾辞顺手将呢子风衣交到江辰手中，径自抬步走向电梯。
今天是X大今届本科生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也是公司那位头牌流量尹宥的毕业典礼，作为公司老板，不出席一下似乎说不过去。
提前结束了会议，顾辞决定过去看看，X大的外围早已被尹宥的粉丝和大量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校门前立着粉丝们祝贺毕业的拱形气球横幅，体育馆前也摆满了粉丝送来的花篮，还乖巧地没有单挂尹宥大名而是祝福全体学子，意图通过“尹宥粉丝”的署名来刷好感度。尽管粉丝们无法入内，但能够在尹宥进出校门时看上他两眼也足够令他们等在这里了。
当顾辞的车在保安的引导下，终于突破人群成功驶入停车场时，尹宥要作为毕业生代表的致词时间已经快到了，顾辞从后台通道进入，跟着引导的学生来到尹宥所在的化妆间，见那男孩披着学士袍坐在镜前，口中念着什么，应当是在背词，见到来人后，脸上立即绽出笑容：“顾总！”
男孩的五官实在姣好，从眉眼到鼻唇，无论是单拎来看还是组合着看都挑不出任何缺点，甚至称得上完美，即使轮廓较为柔和，还带着少年晚褪的稚气，可能不是偏好成熟或锋利气质的女孩所钟情的类型，但也不得不让所有人都由衷觉得他可真好看。尹宥这一回头犹如春风拂面，此时面上又带着笑，眉眼都喜悦地弯了起来，甜美得像个隐去翅膀的天使，难怪是有“脸蛋天使”之称的娱乐圈颜霸，倘若这副模样被粉丝瞧见，不知又要造成几个晕倒事故。
顾辞虽然早对这张脸免疫，但看着这张脸心情也不由舒坦了起来，顺手将化妆间的门关上，让江辰在外面守着。
顾辞刚来得及转过身，尹宥已经快步走到面前，单手撑在她头侧，距离近得几乎逼顾辞贴在门上，“顾总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呢。”
过近的距离令年轻男孩的气息全面笼罩着顾辞，尹宥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说话时淡淡薄荷味的温热吐息轻扑向她，顾辞甚至感到自己禁欲已久的身体都被男孩这并不算粗鲁却仍然足具侵略性的男性荷尔蒙诱得隐隐骚动起来，只好轻微偏头避开，同时抬手撑住男孩的胸口将他推远，细微的不自在感在回过头时已转为骄矜自持的笑容，散发着女人不自觉的成熟风情：“词背得怎么样？虽然你文科不怎么样，也别当众丢人。”
尹宥盯着顾辞顿住了，喉结干渴般上下滚了滚，眼神微闪，他歪头故作不满，嘴角却噙着笑意抱怨，“我就算文科再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个致词都搞不定，”说着又靠近顾辞，让她抵着他的手掌都在他胸口压出了一个坑，他却浑不知避讳，“你这是在小瞧X大吗？”
顾辞自然清楚尹宥的优秀，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
“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类似的场景呢，”尹宥直勾勾地望着她，“顾总还记得吗？”他似乎挺在意对方的回答，观察着她哪怕细微的表情。
顾辞当然记得，当初就是参加顾惜辞的高中校庆典礼时，她才认识了在舞台表演的尹宥，彼时的尹宥虽然台风还很青涩，但脱凡的长相和气质，以及超高辨识度的清亮嗓音还是格外抓人耳目，当即吸引住了正在给公司物色新人的顾辞。那时的尹宥对唱歌还只是业余兴趣，未来规划也是像父母一样进入科研界，并无做明星的意愿，顾辞可是前后去尹宥家做了多次工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他同意签约。
顾辞不可能任由个孩子戏弄自己，从容地屈起食指抬起尹宥精致的下巴，却端起一副长辈架子似的左右摆弄他的脸来回细瞧，“鼻子上的疙瘩怎么来的？熬夜了打游戏？还是偷吃辣了？”
尹宥原本暧昧的笑容果然僵住，含糊回答：“......也就半斤麻小。”
顾辞威胁地眯起眼：“半斤？”
“...两斤。”
顾辞抬手搡开尹宥搭在她手上的俊脸，“作为偶像不好好做皮肤管理和身材管理，是打算让黑站多截你几张黑图？”对于公司摇钱树的管理要求，她向来都很严格“竟然还敢吃海鲜，你是嫌上次脖子上的过敏红斑还不够像吻痕，打算再闹一波包养绯闻？”
尹宥前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包养绯闻”又弯起了笑眼，毫无反省之意了，“闹就闹呗，顾总是我老板，我从顾总手里领着薪水自然是被顾总包养着咯。”
顾辞正要推开尹宥，就听到门外传来江辰的叩门声：“顾总，该到尹宥致词了。”
尹宥听到门外的声音，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不太情愿似的退开距离，“等致词结束，记得听我唱歌哦。”还不忘再wink一下嘱咐顾辞。
顾辞瞥他一眼，没有应声，转身拉门出去，同江辰一起往观众席走，尹宥则从反方向朝舞台走去。
顾辞被引导学生带向VIP席，馆内已经人满为患，其中也有一些校外粉丝和记者进场，但比起外面围着的那群有特勤队疏导仍几乎阻塞交通的人群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顾辞在记者的邀请下同几位校领导进行礼节性的寒暄和合照，随后在自己的位置坐定。
尹宥一出场，台下就爆发出仿佛演唱会般经久不灭的尖叫声，甚至还夹杂着力压群雌的男声嘶吼，在尹宥多番示意下渐渐才平静下来。
尹宥终归还是名校毕业生，同时也是校保研生之一，这并不是他靠当红明星身份获得的特权，而是凭自身实力所得。他拒绝了公司聘人帮写的打算，即使在百忙中自行准备的讲稿也十分精彩，演讲在他三年当红明星的气场加持下更是分外振奋人心，语毕，不仅在场粉丝反响热烈，同校学生也纷纷起立鼓掌欢呼。
尹宥既作为最后一个压台致词者，也将作为第一个节目的开场者，这次他打算演唱的是由他自己创作的《致世界唯一》，这首歌与团内平时走的电子嘻哈风截然不同，算是抒情风的城市民谣，但由于风格差异太大不会收录进专辑，不久后将作为他的首支个人单曲发行，这回就是他首次公开演唱了。
尹宥望向台下某处，安了心般莞尔一笑，顿时又引发台下一波尖叫，他快步走进幕后换衣服，可不过是脱个外罩学士服的功夫，等他再出来时往台下一望，表情就变了。
前奏已经响起，尹宥略显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在通往出口的过道中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对方正边走边接打着电话，对尹宥的目光毫无所觉。
年轻偶像原本晶亮的眸子像是蓦地被盆冷水浇灭了星火，连挂在唇边的笑容也落了下来，在注意到台下观众因前奏略长变得微妙的表情时，才终于重新牵起嘴角，踩着合适的拍点唱出了声，所幸由于是首唱，并没有被多少人察觉到这次小小的演出事故。
顾辞接到顾惜辞的电话后便离了席，直接去了机场，连轴转的行程难免让昨夜没睡好的顾辞感到困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江辰在后视镜见此情景，抬手按开了暖气，并缓缓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向后座，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女人身上，而女人自己的大衣分明就被她压在手掌下。
顾辞总是画着端庄得体的精致妆容，挂着标志性的从容笑意，像戴着一张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好像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能沉着化解，江辰曾经也这样以为，她好像已经足够强大，但他却还是想保护她。所幸在她身边待久了，总算还是能不时看到她像普通人这样脆弱的一面。
江辰俯身盖外套的动作十分轻柔，并未惊醒顾辞，平日里能离她这么近的机会并不多，于是收回手的动作便显得迟疑了起来，最终撩上了她散落在颊边的卷曲刘海，轻轻挂在耳后。顾辞忽的在睡梦中蹙了蹙眉，江辰抿唇收手，起身回到驾驶座，继续开往机场。
去机场倒不是有什么工作，只是要给从美国毕业回来的弟弟顾惜辞接机。顾辞到的时候，顾惜辞已经在机场的咖啡厅坐了有一会儿了，见到姗姗来迟的顾辞很是不满：“你怎么才来啊。”
顾辞没搭理他，他航班晚点难道还让她一直在机场候着不成？
顾辞上下打量了顾惜辞一番，距离上次见也不过几月而已，总觉得这家伙又变帅了，好像还长高了些似的，顾辞对他这喜人长势莫名生出几分嫉妒。
顾惜辞被她扬着下巴用眼角打量的方式看得后背发毛，感觉她这张嘴吐不出什么好话，先下口为强：“化这么浓的妆昨晚又没睡好吧，亏心事做多了小心卸了妆没脸见人。”
顾辞早习惯了顾惜辞这副刁钻嘴脸，掉头就走：“要走赶紧，奶奶在家等着呢。”
江辰面无表情上前接过顾惜辞的行李，顾惜辞则慢悠悠站起身来，手长脚长的他很快跟上顾辞的脚步，顺手在顾辞之前拉开车门，等于把顾辞圈在怀中。
顾辞还没做反应，顾惜辞又嘲道：“喷这什么香水，生化武器么？”
顾辞一肘朝后捣去，在顾惜辞退开的时候拉开门坐进了车。
姐弟俩坐在后座，顾惜辞一上车就横过手机开始打游戏，顾辞则在他不间断“First Blood”、“Double Kill”、“Victory”等的提示音中翻完微信又回信息，不时再接几个电话，俩人这一路手机就没从手里放下来过。
其实顾辞倒也没忙到这地步，只是提前做了些并不急于此时的事，事实上她有些心烦，不过并非因为顾惜辞回国，而是要送他回顾家本家，从她离开独居以后，就不怎么喜欢再回到那里。
江辰将姐弟俩送至顾宅就离开了，顾老夫人见到顾惜辞回来很是高兴，忙命佣人摆桌上菜，顾辞简单洗洗换了身衣服就上了桌，席间老夫人对顾惜辞嘘寒问暖，他则跟奶奶说些最近在美国的趣事，顾海一与顾辞两父女在旁静静听着，相对显得沉默许多，不过大家也早已习惯，气氛尚算愉快，直到祖孙俩渐渐没了话题，顾海一才问道：“小辞最近怎么样？”
顾海一不开口便罢，一开口祖孙俩都有些不快，顾辞吃着饭莫名成了全桌的焦点，只好抬头看向对桌的父亲：“还好，公司最近不算忙。”
“可是看你气色并不很好。”顾海一也知道，顾辞总是在气色不好的时候化浓妆掩盖。
“没睡好罢了。”顾辞淡淡回答。
顾海一又关心道：“小辞有没有中意的对象了？也是时候成婚找个人照顾你了，哪怕看上哪个明星，只要真心待你，也不是不......”
顾海一的劝婚词被面色不虞的顾老夫人轻咳一声打断，“戏子就是戏子，怎么能进得了顾家。”随即转了话题，“睿睿在家休息几天，倒一倒时差，过些天跟你爸一起去公司，你也该学着接手家里生意了。”睿睿是顾惜辞的小名，家里老夫人最喜爱叫这个名字。
“还有，小辞，楚议长也打算与顾家合作了，这几天楚家少爷应该就会联系你，”老夫人转向顾辞，目光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嘱咐，“楚家的合作对集团这次开拓西部市场非常重要，你要好好谈，和楚家搞好关系，知道吗？”
楚议长是什么身份顾辞自然心知肚明，但自打顾辞全盘接手家里这方面的生意之后，顾家就很少需要这样叮嘱她了，顾辞略一思量，对这次合作的重视程度重新作了估计，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接风宴结束，老人早早上楼休息了，顾惜辞也回屋收拾调整，顾辞在没吃完时就连着接了几通电话，等挂断后大家早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佣人们正在收拾，顾辞便也上了楼，在经过老夫人的房间时，发现门没关严，正准备替她带上，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不咸不淡的讽刺：“...我当初同意她进顾家，就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你若真缺人关心，不妨关心关心你儿子，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亲生骨肉。”
顾辞垂眸轻笑，摇了摇头，收回了放在门把上的手，想必等会儿顾海一出来的时候会关好的。
转身走开时，却见顾惜辞就站在不远处，似乎也听到了刚才的话，表情在灯光昏暗的走廊看不太分明，但显然是不大好看的。
顾辞嘴角的弧度塌了下来，不想再等这位少爷作怪，丢下一句“早点睡觉”就越过顾惜辞回到自己的房间。
顾辞卸妆洗漱完，正坐着吹头发，秘书的信息又发了过来，说是楚家那边的合作方已来联系，是西莉顿酒店，已经根据日程时间给她安排了明天下午八点，三方一起约个局详谈一下合作的事宜，另外西莉顿那边还表示希望顾辞带着男主人选一起去。
西莉顿算是享誉全国的星级酒店，先前与帝寰合作过两次，那位女董事长也早就向她表达过对尹宥的兴趣，都让顾辞找借口推了，这次与楚家合作非同小可，想必不好再糊弄了。
顾辞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给尹宥发了条消息。时间也不早了，没想到那边却秒回了一句“好的”，还发了两个可爱的表情包。
“臭小子又熬夜。”顾辞轻骂了句，把手机丢在一边。
顾辞阖眼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一堆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物，明明精神上已经十分困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只好从包里翻出备用的助眠药吃了两粒，这才逐渐进入睡眠状态。
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已过半夜，顾辞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摩挲自己的脸颊，心中立时像被拨动了弦般响起一声警报，可疲乏的身体却无力拉动戒备，只能昏昏沉沉地任由对方摆布。
正当顾辞以为自己又要被熟悉的噩梦纠缠时，却感觉到额头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还是那样温热，它一点一点缠绵向下，像是轻柔的吻，从眼皮、鼻梁，再到嘴唇，饱含情欲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温存一一吻过。
顾辞渐渐在这吻中放松下来，看来只是久违的春梦罢了。她并不讨厌，相反，她其实很喜欢这种感觉，忍不住伸出手臂，迷迷糊糊地搂向热源，以期能与梦中人更多肌肤相碰。
似乎也只有在这样的梦里，才能让顾辞如此安逸地沉浸在情欲中了。
今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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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走肾也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