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咏宸头疼欲裂,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要断裂开来。
她终将以这样的方式告别她所热爱的世界了吗……?
*
从昏昏沉沉中转醒,咏宸艰难地睁开眼睛,眯起眼略微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光线,她开始打量四周环境。
入眼是紫檀木镶金的床梁和悠悠飘动的胭脂色纱帘,除此之外还有一众或泫然欲泣、或面露喜色的美男子。
她这是在哪?她不是被车撞死了吗?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的剧痛不可能是假的。
一身着天水碧锦袍的俊朗男子第一个冲上来抱住了她,眉目含情,颤抖着声音道∶“宸姬,你终于醒了!自那日落马之后,你昏了三天三夜了,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宸姬?说的是她?
“嘶——”咏宸重重地抽了口气。
一阵剧痛袭来,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大脑如中了弹一般,那痛感几乎要把她碾成粉末。
“宸姬!”
“宸儿,你怎么了?”
咏宸的听力正在逐渐变弱,男人们关切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宛如蚊嘤。
如大海般浩繁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极速涌进了她脑中,信息量过于庞大,她难以消化,差点晕了过去。
她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在床上痛苦挣扎着,强压下剧痛,她脑海中才多了一丝清明。
她的后背已被一片虚汗浸湿,黏腻难受。
在浓重的疲惫之下,她缓缓睁开了双眸,手掌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抬眼望向面前的这些男人们。
方才那些汇入她脑海的记忆都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在原主错综复杂的记忆中,咏宸灵敏地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
她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女尊世界,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大梁皇朝的皇太女南宫咏宸,没错,她跟她同名,她们的关系,大概是前世今生。
而她面前这群男子,全都是南宫咏宸的夫侍,穿着天水碧锦袍的这位是她的正君——北堂珏。
她虽浑身无力,但仍使尽全力推开了北堂珏,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垂眸冷言道∶“都滚。”
咏宸有重度洁癖,被别人睡过的男人她是死都不会碰的,就算这个“别人”是她的前世,是她自己。
这里是女尊世界,女人的权利和地位都远高于男人,所以咏宸想怎样残暴地对他们都可以。
北堂珏微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继而露出了然的神色,抿唇一笑道∶“呵呵,宸姬,你怎么说胡话呢,是不是还没睡醒?困的话,再小憩一会儿。”
一绿衣男子坐在床沿,侧身轻抚上咏宸的脸,带着玩笑的腔调道∶“珏兄说得是。宸儿莫不是睡糊涂了,抑或是又在跟我们开玩笑?瞧你这小伎俩,我还看不出来么?调皮,老是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的。”
他眼神温柔地凝望着咏宸那绝美柔嫩的脸庞,用大拇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气中带着些许宠溺。
起初他差点把这句“都滚”当真了,若不是北堂珏反应快,他现在还没转过弯来。
咏宸用她那冰冷的双眸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在南宫咏宸的记忆中,她了解到这位绿衣男子叫游羽,是南宫咏宸的侧君之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把他们都休了,她无法接受一个别人的男人整天对她献殷勤,这是为她自己好,也是为他们好。
咏宸侧首,眼中寒光乍现,凛冽的眸光直接穿透了所有人的心脏,让人彻骨寒凉,她不带任何感情道∶“本宫说滚,没听懂?”
为了不露出破绽,她用古人的语气说话。
这回这群侍君们是真的怕了,只因在他们的印象中,南宫咏宸是个极其娇软而怯懦的女人,从不会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宫”。
而此时的“南宫咏宸”,她眼中的冷意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南宫咏宸不可能散发出的。
几人面面相觑,慌忙跪下,以臣服的姿态面对咏宸。
北堂珏作为南宫咏宸的正君,话语权自然是这群夫侍之中最大的,只见他眉头紧皱着,翕动了几下唇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闭上了嘴。
游羽朝北堂珏呲了呲牙,怒色大盛。
他转头看向咏宸,低眉顺眼地问∶“宸……殿下,臣君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臣君保证改……臣君今天就是被逐出太女府,也要走得明明白白的。”
担惊受怕与迷惑不解折磨着他,游羽把亲密的“我”换成了谦卑的“臣君”,也不再直呼咏宸的小名,或许这点改变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咏宸眼皮稍稍抬起,道∶“你不是猜到本宫要说什么了么。”
游羽迟疑了片刻,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宸儿?”
“不错,本宫要休夫。”说到这里,咏宸顿了顿,又补充道∶“全部。”
霎时间,寝宫之内一片哀叹,所有男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宸姬,你说什么……”
“宸儿,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对不对?”
“太女……太女殿下……”
咏宸不顾男人们的惊疑与抗议,伸出一只柔荑,轻轻勾起床头的衣物,素手一挑,把它展开、披上。
她赤着足下了床,绕开惊愕无措中的男人们,往寝宫门的方向走去。
“殿下!你为何要休夫?!”北堂珏大喊一声,撕心裂肺,此刻的他几乎痛不欲生。
趁咏宸尚未走远,他跪步向她,抱住她裸露在外的大腿,一行清泪夺眶而出,仰着头轻声细语道∶“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阿珏一片真心待你,想必你不会如此无情的……宸姬,我的好宸姬……”
游羽同样跪着,他拉住咏宸的手,不管咏宸再三甩开他,他坚持拦住她道∶“宸儿,你别走!”
他眉头皱成了川字,眼中布满血丝,泪水湿濡了眼眶,楚楚道∶“就算要走,也先把衣服穿好……你一直体弱多病,这样光着脚出去会得风寒的……”
他们的触碰和无休止的阻挡让咏宸感到不适,她目视前方,颦眉冷言道∶“别管我。”
随后一脚踢开了喋喋不休的男人们,径直走出了寝宫。
咏宸身体乏力,不得不使出浑身力气走得快点,这才好甩掉那群男人。
*
这副身体原主的记忆指引她来到书房,她一个旋身锁上房门,视线在书案上停留片刻。
只因这一眼,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来了,咏宸忍着痛,虚弱地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着,一手扶额,一手捂住心口。
甫一踏入书房,南宫咏宸那如浪潮汹涌的记忆便开始冲击咏宸的大脑——有北堂珏替她研磨的情景,有游羽与她一起诵诗的情景,甚至还有她与她的夫侍们在书房内巫山云雨的情景。
原主是这些男人们唯一的女人,虽是一尘不染的,可咏宸不愿做接盘侠,连自己前世的盘都不愿意接。
说起来真有些可笑,她的洁癖,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咏宸重重摇头,醒了醒神,终于逃出了这荒唐的记忆。
“宸姬,你快出来,别锁门!”是北堂珏的呐喊声,他不停捶着门板,然门板纹丝不动。
游羽情泪连连,俊美的面容变得狰狞不堪,他用拳头使劲砸门,把手背磕得血肉模糊。
书房门隔音效果太好,他怕咏宸听不见,于是大声哀求道∶“宸儿!你在里头做甚?快出来,别把自己闷坏了。到底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们一定纠正!”
男人们急切的呼喊透过门板传到咏宸耳中,声音模糊不清,杂乱到分不清这声音是谁的,那声音又是谁的。
咏宸听得烦躁,干脆捂住了耳朵。
她快步走至书案前,抽出一叠宣纸,拿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轻沾墨汁,提笔疾书。
她看过的古言小说都可以堆成小山了,会不知道休书怎么写?
这个时代的字体是繁体中文,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写出来。
笔走龙蛇间,一封休书成了,字里行间镌刻着潇洒与凛然,每一钩每一划都清隽有力,超凡脱俗。
她写起来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十二封休书,一封不少,只在弹指一挥间便呈现在她眼前。
正在这时,书房外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咏宸挑了挑眉,警惕起来,她依稀可以听见那群男人们跟一个女人的谈话声。
*
见来人是南宫崇无,北堂珏反应很快地抹掉眼泪,半跪下身给她行礼,规规矩矩道∶“参见母皇。母皇,您怎么了来了?”
其他南宫咏宸的夫侍们分开站成两排,全部半跪下行礼道∶“参见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崇无神色倨傲,声音中气十足道∶“都起来。”
几人起身谢过∶“谢母皇。”
南宫崇无依旧一脸漠然,道∶“朕来看看宸儿醒了没,听到这儿动静大,就来了。看样子宸儿是醒了。”
提到咏宸时,她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北堂珏垂着眉头,满脸愁容,“启禀母皇,太女殿下就在书房内,却迟迟不肯开门。”他道。
南宫崇无张了张嘴,发出一个短促的上扬音节∶“哦?”
北堂珏懂她的意思,她是示意他继续说,于是他支支吾吾道∶“太女殿下说……说……要休夫,全部休了。”
闻言,南宫崇无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反倒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道∶“是该休了。汝等嫁入太女府已满三年,却无一膝下有女,犯了七出之罪。”
她抚了抚腕上的金镯子,勾唇一笑道∶“三日后便是三年一度的太女选君大会,届时会有一批新人进宫。若宸儿在此之前休了你们,也非不可。”
听到这话,男人们无不僵住,人人皆无语凝噎,既然女皇赞成咏宸此举,他们只好认了,三年无女是大罪中的大罪,他们虽心有不甘,然无能为力。
但求咏宸能网开一面,念在昔日的情分上,给他们留一条退路。
南宫崇无走近房门,轻口门板,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宸儿,母皇来看你了。听说你醒了,出来看看母皇吧,母皇答应你休夫。”
*
门外那群人的谈话透露给了咏宸一些信息,她了解到门外那个女人是大梁皇朝当今女皇南宫崇无,是南宫咏宸的母亲。
南宫崇无同意她休夫,很好。
咏宸心中大定,攥着那叠休书,步履轻盈地走至门前,拔出门栓开了门。
她在脑海搜索着南宫咏宸的记忆,找到了行礼的规矩,照着记忆中的方式行礼道∶“参见母皇。”
南宫崇无惊艳了一瞬,牵起咏宸的手,抚摸着咏宸的脸,扬起一个慈爱的笑容,目光带着赞许道∶“几日不见,总觉得宸儿长大了。”
遥想前些日子她让咏宸休夫,咏宸是死都不肯休的,她对她的夫侍们爱得死心塌地,实非一代女皇继承人的作为。
再加上此刻咏宸一改先前的软弱,看向她时,眼神不再充满胆怯,一代女皇的风范渐渐流露了出来。
虽然她最爱的宸儿变化地太过突然,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她是乐见其成的,心想该是咏宸在那日遭人黑手而落马之后,心境成熟了许多。
咏宸镇定自若道∶“母皇,您已经知道臣女要休夫了。”
“嗯,母皇支持你。”南宫崇无莞尔一笑,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咏宸的脸,道∶“北堂家、游家、戚家、杨家……都有待字闺中的儿郎,此次太女选君大会他们都会参与。”
咏宸犹疑道∶“选君大会?”
南宫崇无点了点头,娓娓解释起来。
“嗯,所以宸儿不必担心,你只需将他们家中的其他嫡子或受宠的庶子娶进宫就好。再者,今年参加选君大会的还有许多将门之后与皇亲国戚,北堂家、游家的权势已经不足为惧。”
咏宸福了福身子,道∶“臣女懂母皇的意思了。”
在此次太女选君大会上,她要把重点放在位高权重家族的男子身上,北宫家、游家等小家族的男子可以一笔带过,她想娶就娶,不想娶就算了。
“宸儿能有这样的心态,母皇甚是欣慰。”南宫崇无欣慰道,而她身后的男子们已经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