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上元,东宫一片灯火通明。
皇帝裹着厚重的大氅,端坐在御案前,批阅着今日的奏折。宫廷之外,万家灯火,一片喧嚣,衬得着清冷的宫殿越发的寥落。室内的烛火随着细微的风轻轻摇曳,将眼前规整的字迹变得模糊了起来。皇帝微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沉默地望着桌前的一豆烛火。
一尾幽光随着涌动的夜流轻晃,摇晃出了朦胧的身影。她望着这尾温暖的灯火,不禁探出手指,用纤细的指尖抚摸着那一点点的温暖,目光迷离。
“陛下!小心!”正抱着奏折步入室内的侍人看到钟离煦被烛火烫着的指尖,惊呼了一声。
迷糊的皇帝抽回了手指,看着手上不知何时被烫出来的痕迹,笑笑道:“不妨事。”她像是不觉得疼痛一般,望着自己被烫伤的指尖轻描淡写的说道:“屋里有些冷了,再添个暖炉吧。对了,给孤取些绿药膏过来吧。”
侍人跪倒在钟离煦桌前,痛心疾首道:“ 还望陛下以身体为重……不要再……不要再……“他哽咽着,实在没办法将那位的名字说出来。
“好了,去拿吧,孤无事。”她这么说着,摊开被烫伤的手指,淡淡地笑了一下。
“诺。”跪着的侍人起身,将奏折放在桌面上,缓缓的退出了这座宫殿。
钟离煦看着满室空旷,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啊,是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已经习惯了,为什么又要去更改呢?
既然改了,为什么又要恢复原貌呢?
大概,人心善变,而她就是最喜欢变卦的那一个人。
“帝王心莫测,斯年,你还是走吧,再怎么样,为兄也不是所谓的庸官,陛下还不至于会拿我怎么样的,况且,那一位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闻人府中,闻人侍郎望着端坐在身前的妹妹,沉吟了一番说道。
隔着一豆烛火,闻人伊清丽的容颜在灯下晦暗不明。她将手握成拳,放在膝上,神色淡漠,“可是兄长……”
“不用担心我,倒是多想想你自个。陛下已经定下婚期,你若是不走的话……”
“什么?”闻人伊放大了瞳孔,望着眼前的兄长,对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兄长,你刚刚说什么?”
“陛下已经定下来大婚的日期,若是大臣再不松口,她就直接下旨和你大婚……” 望着妹妹流露出来的神色,机敏的闻人侍郎已经明白她约莫一无所知,“陛下……竟还在瞒着你吗?她想瞒着你……到大婚的时候吗?”
“大臣们都在打探你的下落,没有一个人愿意往宫中想。伊儿,你最是明事理,你应道知道陛下要是与你大婚……”
“她如今为了名正言顺,压着监天司那群人改了星命,说你是三年前那位注定成为皇后之人。”男人的声音越发的快急,对着自己疼爱的妹妹说道:“你要是不离开源州城,必定要进宫为后。别的暂且不说,我且问你,你愿意吗?”
“必定是……”不愿的。不然,也不会一次一次的避开那个孩子,如今的帝王。
她只以为她要留下她,只是陪着她在宫中罢了,却不曾想,对方要的绝非如此。
她们是师徒啊,为什么偏偏,偏偏就是她呢?
和自己的老师成婚,无论世人多么宽容,对于原本就备受苛责的帝王只会横加更多的指责,她这是疯魔了不成。
对方的做法虽然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还是令闻人伊觉得惊讶,惊讶之余又有些沉重。这份喜爱太过厚重,厚重到她洒脱不能了。
“既然不愿,就走的远远的吧。”兄长这么说道,望着闻人伊的目光充满了鼓励。烛火下,闻人伊看着那一点点微亮的光芒,充满了迷茫。
那就……走吧……
为了掩盖闻人伊出现在源州城的消息,原本就用了对方在血色婚礼之后外出散心来搪塞外人们询问的闻人兄长,此刻越发不敢暴露闻人伊的行踪。
兄妹二人在室内相对而坐直到黎明,一辆黑色的马车出现在闻人府外。
晨光迷蒙,因为上元节而热闹的街道此刻残留着花灯和烟火的残痕。
今晨,源州城的禁卫远比其他时候森严却也因为归来的公家子弟而显得懈怠。
闻人伊抱着兄长准备好的行礼和盘缠,坐车出了东门,奔进了清晨的迷雾里。寒冷的风刮着车窗,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惧人的呼呼声,三匹黑马跟在这辆马车身后,一起出了东门。
哒哒的马蹄声里,闻人伊坐在漆黑的车内,望着逐渐明亮的视线,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望着怀里抱着的行礼,端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恍惚之间想起的却是一双微凉而纤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