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桉早上一到场子就被经理给拦在门口了,经理操着一口粤普指点着陈桉说教,“你个扑街仔,昨天得罪了王老细晓唔晓得?以后叫我点样做王老细的生意啦,一唔系老总叫我不要为难你,早就叫你滚去涮碟啦。”
经理的指头几乎点到陈桉额头上,陈桉条件反射沉腰后仰,骨头一疼又不得不伸手扶着腰,冷着一张脸听经理絮絮叨叨半刻钟,趁着他念渴了去寻水杯绕过门童走进休息室换衣服。
赌场的衬衫马甲是安排专人清洗的,按型号铭牌挂在各自的柜子里,但陈桉今天这件马甲却格外的紧,绷在后背前胸格外的不舒服,陈桉摸摸内衬,感觉到了不对——内衬被缝了一层,里面有东西,而且绝对不只是一张纸,按这厚度,起码是二十页往上走。
陈桉并不能当场拆开马甲里衬,却也不能在下班之前不拆,一夜之间能发生太多事情,既然指名道姓把东西藏到自己这里,必然是跟自己有关,而且八成还有不小的关系。陈桉不动声色,站了一上午的台给客人发筹码,接临换班的时候跟轮班的商量去了一趟厕所。关门在隔间里抽线拆开里衬,不出所料有一沓打印纸,先是陈桉的个人资料和银行账户,紧接着密密麻麻全是奎沃的资产和电子银行调查记录。
隔壁间‘哗’的冲水声惊醒了陈桉,匆匆浏览最后几页掏出火机把资料烧的一干二净冲进马桶,陈桉推开隔间,两步走到镜子前双手搁在感应龙头下面捧了水泼在脸上,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一清二楚。盯着镜子里苍白颓败的女人,她缓缓舒了口气,就算逃到澳门,也依然被那群人盯上了。
毫无疑问,既然有人能把资料送到陈桉手上,必然是示威了。明明白白告诉她‘我已经掌握了所有资料,你最好乖乖配合’之类的。
她深深垂下头,身体却是笔直,在这个修的豪华的卫生间里沉默了。生活从不光鲜,丑恶的秽物总是一层又一层压在她挺直却脆弱的脊背上,直压得她抬不起头来。脑中仿佛有声音逼着她去死,去喝酒,去把她曾经的骄傲和高傲逼成一条线,穿过整个澳门,直直穿到大陆去,穿到死了的旧情人灵魂里去。
可她不敢。
倘若挺死在贫民区那幢破陋的屋子里,奎沃会笑她的吧,老爹也会笑她的,离了父亲和情人就过不活的扑街仔。
她纤长的手指捂着眼睛,水流滴滴答答沿着眼睛滑落,更何况奎沃的尸体一直没能找到,也许被鲨鱼吃掉了吧。
陈桉扯了张纸胡乱擦擦手,推开门准备到前台把班换回来。刚一推开门就被拦住了,西装肌肉公文包,一副保镖打扮,把陈桉请到了一辆黑色SUV。
这时候就算陈桉觉得再不妙,她也没法脱身了,赶在身体健康的时候她也未必能干过这个熊腰虎背的保镖,更不提是脊椎受伤之后了。
推推搡搡进了车,车内烟雾弥漫,再加上被空调暖气一熏,陈桉不自觉竟恍惚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她回过神抬头目光散漫,“老板找我有什么事?我紧赶着还要给人换班。”
前座声线低沉,喑哑着咳了一咳,也并不回头,只掐了烟抖在车载烟灰缸道:“陈小姐,我们并没有绑架您的意思,只是上头的命令也不得不从。老爷子让我们给您打个下手,最近澳门不太平,当然最好是您能跟我们回去。”语毕转身递给陈桉个手提包,“老爷子也听说您在这边的情况了,您好好认个错,家里请了德国最好的骨科医生,等着您回去看病。”
这番话也并没引起陈桉什么动作,抬眼翘了半边嘴角,盯着后视镜上坠着的玉佛,半晌缓缓开口,“那你回去告诉老头,当初既然不愿意认我了,现在就不必找我,当他没生这个孩子吧。”弓身出车门的时候后背一疼,碍着有人盯,生生扛着挺背直腰又进了大门。
夜色没有边缘,世界没有,狂想也没有。旁人就算看得再清,也阻不住一个人的生死,更何况,陈桉还不想死,至少在有大把事情还没个了结的时候。
许多事情人死了就没个了结,陈桉不想背着墓碑走一程黄泉,也不想让奎沃背,碑太沉,命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