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寺庙外栽的银杏树焕然一新,苦熬寒冬严季的旧叶扬扬洒洒铺满大地,他亲爱的俞熳不甚敏捷地奔向那棵树,一身仿古黑衣几要与树干融为一体。
满头淡色的秀发用一根普通的黑绳束起成马尾松松的定在脑后,虽已到春日,可没有艳阳还是有些寒的。
俞熳抱着树干惬意着不动了,书世眼中噙着笑,在原地挂着羽绒外套看着她抱树。天孤抱着的这棵树有灵性了,想是有近百年的历史,原是一位皈依佛门十分虔诚的老者栽在此的,老者在此做了许多善事积攒了深厚的功德,树日日受佛法普照,老者熏陶渐渐有了灵性。
“书世,你快过来。”俞熳回首时眼里闪着星光,很是雀跃。
她手心朝着胸膛,捂着什么,视若珠宝,真真奇事。她压低声音,手都不敢晃动,像个孩子一样对书世张开手心,“你瞧,小鸟。”
还真有一只羽毛稀疏,跌跌撞撞想要伸着脖子爬出俞熳手心,俞熳瞪大眼小声提醒那只鸟,“你别动。会摔死的。”那只鸟还真不挣扎了。
书世凝视她手中的雏鸟,俞熳为何会喜欢一只尚且丑陋的鸟。意外的是她不准备养,而是要他把鸟送回巢里去。
原本俞熳是准备自己爬树的,书世哪敢,这会儿什么仙君什么尊贵都化为泡影,把雏鸟塞进右手口袋里就蹬蹬上树了。
无师自通也好树灵施助也罢,书世还真头一回,把雏鸟赶进鸟窝里急忙爬下去陪俞熳。
究竟是孩子心性,这会已经跑去求签解签的地方摇签了。哗哗哗的竹签在签筒里摇晃,筒身已经老旧的看不出原先的眼色。
“啪嗒——”俞熳捡起签文随意一扫,塞给他没再看,对着老僧甜甜一笑有样学样献了些香火钱。寺庙的香火钱没有规定,都凭信众自己的心意给,俞熳的钱包里被她一早出门买吃的翻乱了,这会找不到想要的,只好给了张二十。
接过签文看的书世就没能这样轻松,签文明明白白写着四十二签,目连救母。
君皇圣后终为恩。复待祈禳无损增。一切有情皆受用。人间天上得期亨。
真不知是在劝诫他本人还是单纯怜爱俞熳,俞熳有世间绝大多数人没有的至纯之心,她可正可邪,但那皆是世人带给她的影响和判断,防守在骨血灵魂之处的围墙尚没有人能侵入。
知晓这座寺庙灵性,他跪下三拜摇签。
嗒——不可。
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累累河山待收拾,怎知只是幻浮槎。
俞熳不见人影,殿前的香炉袅袅升起,白烟盘旋成与古画的流云衣摆的褶皱如此相似。依稀可见,百年前荒唐的浮生百态。
寺庙山上种满了水果,也算是野生野长,不少信众在果实长成的季节一齐拖着麻袋来采摘回去。眼下寺庙山上的果实却是没有成熟的,果树矮小,并不紧密,掩不住俞熳世世高挑的身材。
穿着白色羽绒大衣的少年将俞熳抱在怀里,上衣解开将人一起裹着让俞熳取暖。
用书世再熟悉不过的目光灼灼注视全然忘记抱着自己的人埋首衣内衣的俞熳,是俞熳的同桌小霸王。
即使看见俞熳不离身戴着那枚象征意味明确的戒指也无所顾忌的小霸王,书世迫于命数不可插手俞熳的事情不得已允许他追着俞熳。
眼下却是愈发的忘形没了规矩,竟想哄着俞熳摘了那戒指。
他上前牵出脸蛋都捂热的俞熳,“天孤,今儿中午吃你最想吃的,我们早些回家好不好,现在回去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哥哥不拦你。”当着小霸王的面牵起俞熳的手塞左边的口袋继续暖着。
俞熳一听眼睛更亮,猴急的径直在原地踩了几脚,垫着脚尖儿吧唧一下香了书世一口。
小霸王理所应当被抛之脑后,垂眸扫荡书世之前藏的地方,冷哼一声。落地的树枝早已碎裂,不堪地碾入泥里。
哥哥?怕是对妹妹心怀觊觎之心的情哥哥。连一个与稚童无异的女学生都不放过,只笑禽兽不如。
青枝城冬,鹅毛大雪。
长途跋涉经过望城的大山时,片片白羽已经覆盖了草木和土地。眼下,土地的雪融了些,这是一件喜事,队伍里饱受严冬酷寒的人多少催生了暗疾。
将军生前镇守的地距青枝三月远,快马加鞭二月冒头。所幸天寒地冻,将军的尸首没有变。
等他们终于送着将军回了故里,房梁上的馀雪也消得五六,地上有些滑,早有将军的家人披着一身素相迎,亲眷早红了眼。
她们抱着棺材号啕大哭,再没往日权贵夫人矜贵,却,不敢哪怕用手去拍打棺材可悲的盼望将军能够活过来。
为圣人宣布旨意的宫人骑着马朝着将军府来,有些悲戚的百姓纷纷避让,隔着鸿沟遥视宫人漠视的瞧了眼棺木,敷衍的劝了句节哀。
一道旨意,毫无余地的绝了将军亲眷的荣华路,俞熳这个孤女竟踩着将军上位了,好一个女将军啊。
将军亲眷眼中的愤愤,生啖起肉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但从前她们辱不得俞熳,现今这地位之差更是让她们不敢付出行动。
眼看着她伴着将军棺木抬进了家门,摆在大堂之中,下人上来装上明旌。将军身卒的消息赶在他们之前递到青枝,讣文早早就公布出去了。
堂上吊唁哭丧的人不少,谁真谁假谁能分辨,俞熳分叉腿坐在冷清的侧面。冷眼瞧着将军的女眷为将军后事操劳跪拜烧纸。
她们投来的目光昭然写着狼心狗肺,薄情女的字眼。俞熳轻笑,抓着茶杯捏着茶盖掠过冲涨的茶叶,她何须跪他。
她不过是个孤女,胡野了十几年生了孽缘和他相遇承蒙他赏识有幸被带在身边。若不是律法宽松,男女关系向来开放她和妾室有何区别。
将军的父兄在战场上牺牲了七七八八,剩下了从了别的职业,堂上的女眷皆是将军的姐妹妯娌,可没有妻妾在此。
这场丧事办得匆忙,将军的坟就买在祖地那里,俞熳夜里去挖了出来策马去了河边烧了,最后只留了一坛子的灰。
记得那年将军初遇她,是在他同僚屋舍帘子撩起时尴尬相对,那时她还撩拨将军的同僚,绕着他的腰带灌着迷魂汤。
将军自己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忠心。那天就着手调查她的底细,很快就把她的底扒得一干二净。俞熳是个骗子,幼时哄着最红的花院老鸨当她是伙计养着,待她经济有需求时,她迷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勾着他从书院来着花院月月供着她吃喝,开启她胡乱的日子。
将军的同僚也是在书院时听说的,俞熳想去塞外走一走,便动了这心思将人勾来,也是哄得七荤八素搞到了文书,这会正哄着他耐心应和了一堆誓言,痴的很。
大清早她用了早餐便打算跟着车队要出城,不料被他拉进一个小院子“严刑逼供”,就连她骗过多少人多少两银子,拐着纯良的少年滚了几回床单都要一一核实。
他嘴硬的厉害,死活不肯放她自由,要她跟着一道去塞外权当是刑罚。可路上再不允她勾搭任何一个人,到手的细软照样要被搜刮上去。
言之凿凿教她练功习武,以免她虚度光阴蹉跎大好年华,没本事离她远点不赖着她。俞熳且看他造作,一口水酒就醉倒他这个量大君子。
打量醉倒在床附近的男人,俞熳正好惦记着自由,便扶着兴奋起来的男人上床吹灯。
男人不怎么动作,迷迷瞪瞪望着身上的人,俞熳竭尽所能骑在他身上,趁着功夫窃了把匕首。事后衣衫凌乱的他倒像个被占便宜的黄花大闺女,委屈的不行。
低估他无耻程度的俞熳自然还是没走成,还被将军霸道的像只野兽一般宣誓主权。
白驹过隙啊,将军脸皮都抹地上了还是没能换的俞熳的一句誓言和回应,关系横竖没办法成实了。塞外就又有了敌情,该死的朝廷派了一支皇子兵,身娇体贵的尽托后腿拖军粮,把军营搅得乌烟瘴气。
山中打猎那天已经下着雪,突发的变故阻了出山路,皇子一干人溜之大吉。
她扛着将军的肩摸索到勉强能称为山洞的地方过夜,都是来山里打猎的谁也没带火折子和野外必要的物什。
于是她就看着将军脸越来越灰白,声音越来越微弱,对她的不舍难过化作呜咽气声。
“将军…”她握着将军的手贴在脸上,俞熳脸上温温的。
将军的眼神愈发的宽和怜爱,与健马飞驰而过的远山相亲,遥远不可捉。“熳熳,莫怕。”这个可怕的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还是莫怕。
可怜呐,她该哭,酝酿半响哭不出,呐呐的等天亮,等到将军都僵了,副将寻过来替她围了狐裘。
俞熳有一苦,抛不去容不得冤仇憋屈,留存在脑海里刻骨铭心余生都淡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