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在马东那里也吃到了闭门羹。
正确来讲,新的一周,老大清早就给人添堵倒并非完全是马东的错。因为关心甚至连马东的声音是圆是扁都没听着。
无论她和她的助手怎么苦口婆心地绕着圈子游说,所有与Bryan He本人或者其经纪人面谈的邀约,都被工作室前台小妹以不变应万变地挡了下来:
“抱歉,恕不接待未预约访客。”
“对不起,老师目前不在工作室。”
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话。
前台小妹声音十分甜美,语气二十分友好,态度那是万分坚决。
关心挂了电话,口干得嘴唇都要黏在牙齿上。她咕噜咕噜地灌下半瓶水,解了渴,忍不住在办公位上以头抢桌郁闷了一会儿。
外界对艺术家这个群体虽然一定程度上存在奇葩、神经质、不变通、吹毛求疵等等这么一个没啥好形容词的普世偏见,但她工作五年自诩阅人——没有无数也相当数量可观了,还真没碰到过这么油盐不进,连话都不愿多听一句的艺术家跟经纪人。
都是些什么人嘛!
说起来也是因为关心所在的戎誉拍卖行最近正面临转型的缘故。
顺应大数据时代的潮流,上头的领导决定将触手伸向互联网。将拍卖这种小众的、有钱人的快乐方式通过互联网+的形式推广给大众,让网上冲浪的重度爱好者们足不出户,就能参与到紧张刺激的拍卖活动中,体验一把肾上腺素飙升,钱包迅速消瘦的感官刺激。
为此,戎誉拍卖行正在筹备一场网络跟电视同步直播的慈善竞拍晚会,席间网罗了各行各界的明星、大腕儿、红人们前来造势,明摆着要话题,要热度。
毕竟办好这场活动对戎誉来说,无疑是将小众产业推到台前,提升自身品牌知名度跟威信的绝佳契机。因此公司领导们如临大敌,不仅祭出不少有头有脸的珍藏拍品,还到处亲自奔走疏通关系,企图寻找一个爆点制造噱头,打定主意要为此次竞拍晚会赚足版面。
当这个爆点、噱头、版面最终敲定由最近在美国风头正劲的青年华人画家Bryan He来胜任的时候,关心听到“哐嘡”一声,是天外飞来一口铁锅正中她脑门心的声音。
这样不行。
关心从桌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脑门上磕出的红印,举着手机对着屏幕的反光补好口红。然后收拾背包,把椅子踢回了桌肚下,抓起车钥匙关照陈廓:“我去一趟Bryan的工作室,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联系。”
陈廓从满桌子散乱的拍品目录里诧异地抬头,对着关心火烧火燎的背影追问:“他不是特别注重隐私,非请不见人吗?”
没人回答,关心转眼已经跑远了。
可怜关心没想到自己今天的晦气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根据密报驱车来到Bryan工作室的时候,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一点儿都不想见的人。
已经从戎誉的竞争对手公司里离职的前拍卖行经理人刘矜羽,竟然带着她手下的小弟,堵着电话里那个声音甜美的前台小妹正在发难。
关心早年还是职场笨鸟的时候,无意中抢过刘矜羽一单大生意。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戎誉背后的人脉资源跟资本实力作梗,才最终让刘矜羽几天几夜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刘矜羽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可她向来优秀,自视甚高,满腔怨怼和委屈一时间无处泄愤,只能将枪口全部指向当时傻乎乎的出头鸟关心。
如今关心在商场上滚了许久,也总算长了见识,倒不会再怵这个外号“蛇蝎美人”的女魔头了。但出于某些原因,最近这段时间,关心并不太愿意跟她正面碰上。
她在工作室的自动门前踌躇不已,看刘矜羽似乎也不得其门而入的样子,正想着干脆在车里避一避,等她们走了再想办法。没想到那两道感应门甚是灵敏,“滴”的一声竟然自动滑了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关心默然了两秒。现在跑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刘矜羽自然听到了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她美目一眄,回身打量,见来人是关心,她倒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擎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撩了下水波似的长发,高跟鞋踩得踢踏作响,摆着纤纤细腰,款款向关心走来。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新晋的关大经理呀。”
刘矜羽在前台小妹那里半天没打出一个闷屁,见关心这个不识相的送上门来,马上借自己的下属拿起了乔:“来,小张,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戎誉拍卖行的关心关经理,也算是我前同行了。你别看她打扮得挺显小,也有二十七了呢,喏,人家最近刚刚升了官,按规矩你得叫一声大前辈。”
小张作为一枚直男,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家总监话里藏着刺,汗流浃背地点头称是。
关心自认今天穿得职业又得体,没有被人嫌老黄瓜刷绿漆的道理,于是也微微一笑:“谢谢刘副经理,看来刘副经理离开了拍卖这行,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啊。”
她叫的还是刘矜羽离职前的头衔。
“我记得刘副还年长我几岁呢,我们当年都不兴这套规矩,现在连同行都不是了,也就别拿这些糟粕腐朽的东西来拿捏小朋友了。”关心友好地朝小张点点头,一副无公害的样子,“你好小张,你直接叫我关心就好。”
她换上一副更真诚的表情,打蛇随棍上地以前辈的口吻接着说:“你放心,我跟你们刘副经理很熟的。跟着刘副经理做事虽然会特别特别辛苦,不过能学到很多东西,对今后很有帮助的。”看小张一副被雨打风吹去的模样,就知道刘矜羽一定没少拿他物尽其用。
刘矜羽哪里听不出关心话里头夹枪带棒的,全拐着弯往自己这里招呼。
她气得牙痒痒,嗤笑了一声说:“消息我自然是灵通的。听人说职场得意情场就失意,关经理忙着升职加薪,难怪跟我手底下那个小子吴魏处得不太顺利啊。”
关心心里都要骂脏话了。这个刘蛇蝎,果然传到她耳朵里了。
关心从小就是个让父母省心的小孩。从本市最好的戎中毕业,考进一流的大学,念了个不错的专业,进了业界领头羊的企业,薪水、职位各方面稳步升迁。可以说一路都安安稳稳地长大,没让父母操什么心。
可渐渐到了适婚年龄,父母却忽然发现,在找对象这方面自己女儿好像无论如何都缺少那么根筋。关心妈忧虑了,动用身边七大姑八大姨的神秘力量,做起了普天下年轻人都觉得雷人的事。
关心被她妈从周末的被窝里挖出来,强行套上修身连衣裙化上妆的那天,见到了她大姑的邻居的二舅的同事的孙子。
那孙子听说关心是搞拍卖的,拍案而起道自己的上司以前也是拍卖行里的,猿粪啊猿粪!
一问之下,这坨强扭的猿粪居然是刘矜羽刘大姑奶奶,关心瞌睡也吓跑了。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关心立刻付了账,找了个理由遁了说是有缘再见。后来无论对方再怎么打电话、发微信,表衷心说她是他的那盘菜,关心都一概装作不在服务区,大写的不伺候。
她可不信什么一见钟情。
没想到这孙子……呃,叫吴魏来着?颜狗到这种程度,竟然还找刘蛇蝎打听她的消息!
关心好气,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条颜狗的客观事实。可大敌当前她绝不能输人输阵,于是云淡风轻地一挥手:“朋友之间吃顿饭而已,谈不上交情,刘副经理多想了。”
“这样啊。”刘矜羽往吧台凳上一坐,长腿在包臀裙下交叠着拗出妖娆的曲线。她单手撑着脸颊,修长的手指染着蔻丹,在饱满的苹果肌上一点一点,整个人像匿着毒液的蛇姬,妖艳又危险:“我也道是吴魏自作多情呢。毕竟关经理这么优秀,怎么会跑去跟我手底下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愣头小子相亲呢。”
“刘副经理操心了。”关心也在沙发上坐下,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把刘大姑奶奶打发走,自己好继续去跟前台小妹套点话。
“啊呀我们都是老相识了。”刘矜羽的话头忽然轻快起来,真的像个关注关心人生大事的旧友,“关经理要是真的对我手下的小男生有兴趣,不要客气,尽管说出来,我一定给你介绍。”
关心还没想好用什么话回敬她的好意,就看见刚刚一直隐形的前台小妹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句“马老师”。
马东匆匆踏进大门,发现自家工作室里不请自来地杵着不少人,他怔了怔,脚步未停,嘴里喊了声“学姐”,走到刘矜羽面前握住了她的纤纤素手。
“马老师现在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刘矜羽笑得风情万种,回握住马东。即便是有求于人,也不见她有对自己学弟客气的道理。
关心有点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马东笑得见牙不见眼跟刘矜羽谈笑寒暄的样子,算是明白了。风水轮流转,这次抓着人脉讲人情的,看来要变成刘矜羽了。
马东做足一回绅士,虚揽着刘矜羽的腰将她引进会议室,随后转过身来打量关心。
关心连忙摸出名片递上,自我介绍道:“马东老师您好,我是戎誉拍卖行的负责人,我叫关心。”
马东瞪大了眼睛,接过名片,确认似地在上面两个大字跟眼前这张堆笑的小脸上来来来回回地看:“你叫关心?”
关心点点头,不是很明白他一脸见了鬼了的缘由,以为他在笑自己的名字。不过她不打算计较,尽责地接着说:“这次冒昧前来打扰,是为了商谈敝公司和Bryan He先生合作的可能性……”
“不好意思,麻烦你稍等。”马东掏出手机,刷刷刷地按,突然火烧了眉毛的样子。
关心有求于人,乖乖在一旁等。
“什么玩意儿?”马东突然咕哝了一句,嫌弃地把上万块的手机当砖头似的丢在前台桌上,把关心和前台小妹都吓了一跳。
“啊,抱歉。”马东扯开领带,解开衬衫第一粒纽扣让自己顺了口气,“戎誉找我们的目的我知道,口碑没问题。不过关于商业合作的事一概都由Bryan自己把关,我只负责后续工作。他现在人在鸢城参加活动,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找他。”说着在桌上撕了张便条纸,写了一串地址交给关心。
关心拿了地址道谢,正要离开,又被马东叫住:“关小姐,留个联系方式吧?”
马东转身就把关心的名片推送给了何耀熹。
那天半夜三更叫他去地铁站接人以来,好几天了,自家二货就一个人在那儿谢天又谢地地瞎亢奋。细问起来呢,人家小姑娘对他忘得那是一干二净,连联系方式都不屑留一个。纯情成这样可还行?逼得他都看不下去亲自出马了。
没想才一天没见,这傻子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打击,不撩他还好,一提起关心,屏幕左面的对话框里就灰蒙蒙的,一茬一茬往外冒酸话:
何不相逢未嫁时啊,晚了,晚了。
现在给我联系方式有什么用?
儿子都有了!
前台小妹刚刚就瞥到他俩的聊天记录了,她看得懵懵懂懂,困惑地问马东:“何老师是在说刚才那位关小姐已经结婚有儿子了么?不对啊?我听刘老师说她前段时间还在相亲呢,好像还没相成功。”她缩缩脖子,看了会议室里刘矜羽的背影一眼,说:“不信您问问刘老师。”
刘矜羽还坐在会议室里等他呢。马东没心思再跟何耀熹这瓜怂瓜怂的烦人精一个字一个字地聊,直接打了电话问清了来龙去脉,又把手机塞给前台小妹让她来讲。末了,他拿回电话:“总之你老婆我给你送去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说艺术家风流多浪子吗?自家这个怎么连谈个恋爱都要他手把手地教?
他真是拿着经纪人的薪水操着老父亲的心。
马东无语地找自个儿学姐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