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刀同人之《殊途同路》--04旧事

在船上醒来,蓝铮见到玉镜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额头长得像端木少陵,眉眼像她的母亲,还有她脖子里戴的玉海棠吊坠,他绝对不可能认错——这是他亲手雕琢,十五岁从罗藏山回到端木家时,送给棠姨的礼物。

蓝铮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个父亲,是中原人,会有一天带他离开罗藏山,离开母亲。到了那一天,他很害怕,他不想走,但五岁的他没有自己抉择的能力。

蓝铮莫名打了个寒颤,云滇的天空那么蓝,太阳那么毒,他却无缘无故觉得很冷,冰凉的寒意从脊梁骨蔓延开来,一直冷到了心底。

端木少陵带着他,从郁郁葱葱的罗藏山走过水乡泽国,走过巍峨险峰,认识了一个叫文秀山的大哥哥,又走了很远很远,进入繁华鼎盛的城市,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

有个胖女人堵在门口,满脸怒火,用鄙视厌恶的眼神扫视着他,冲端木少陵破口大骂:“你还真敢把那野种带回来!端木少陵!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铮儿是我儿子,怎么就不能把他带回家?”端木少陵梗直脖子,抱起蓝铮径直踏入大门,任凭那胖女人在身后咒骂不休,她骂完端木少陵骂蓝铮,又用最恶毒的话骂起了蓝玉蜓。

她说的很多话,蓝铮都听不懂,以前也没听过,好奇地问端木少陵:“阿爹,她刚才说阿妈是贱货,贱货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好话,铮儿不用听。”端木少陵柔声哄着他,可蓝铮看到父亲的脸狠狠地抽了一抽。

蓝铮不喜欢这个地方,那胖女人讨厌他,还有个十几岁的胖小子也讨厌他,他们看着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非常明显的杀气,但他们却又没有半点武功的样子。蓝铮握起小拳头想了想,他会武功,不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端木少陵把蓝铮交给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晓棠,铮儿就交给你照顾了,你仔细些,若铮儿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那女子低眉顺眼地答应,从端木少陵手里牵住了蓝铮的手,低头对他柔柔一笑:“小少爷,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蓝铮愣了愣,用力抽回手,气鼓鼓地说了两个字:“不好!”迈着小腿转身就跑。

他讨厌这里,他要回家,回罗藏山的家,家里有阿妈,没有这些讨厌的人。

“铮儿!”端木少陵在背后高声喝道,急得头疼,“来人!快把小少爷带回来!”

蓝铮三岁学武,练了两年的基本功,平日里在罗藏山翻山爬树,身手比一般孩子灵活,几乎跑遍了整个府邸,像猴子一样在假山上窜来窜去,一群下人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到最后,他爬上了府邸最高的一棵紫薇树,树下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五岁的小男孩坐在树枝干上,看着那群人累的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十分好笑,他拍着小手,咧起小嘴笑得很是欢快。

“小少爷,你快下来,树上多危险!”下人们七嘴八舌地嚷嚷。

“铮儿,快下来!”端木少陵气急败坏地冲他大叫。

那个叫晓棠的女人吓得脸都白了,急忙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去拿梯子!”

下人赶紧拿了梯子过来,上树去抱蓝铮。

蓝铮不高兴,继续往上爬,树越高枝丫越细,他踩的那根枝丫咔擦一声,断了,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蓝铮吓坏了,脱口惊叫:“阿妈救我!”他却没有预料中的痛感,而是落在一个软绵的身体上,身下传来低低的痛呼。蓝铮抬头,看到那个女人,她在他落地的瞬间冲了过来,给他当了肉垫。

端木少陵吓得不轻,急急抱起蓝铮上下检查,“铮儿,你没事吧?大夫,快去叫大夫!”

蓝铮呆呆地看着地上咬唇忍痛的女人,愧疚之情由然而生,走过去怯怯地道:“姨姨,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你疼不疼?”

似乎很是喜欢蓝铮对她的这个称呼,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你没事就好,姨姨不疼。”

嘈杂的人声里,蓝铮依稀听到那个讨厌他的胖女人在说:“多管闲事的贱人,怎么没把这狗杂种摔死!”

后来,蓝铮才知道,这个救了他的女人叫谢晓棠,是端木少陵的小妾,以前是伺候端木老太太的丫鬟。

小妾是什么,蓝铮不懂,他听到别人叫她谢姨娘,他就叫她棠姨,因为他发现,谢晓棠听他叫棠姨比叫姨娘要开心得多。

谢晓棠待他好,他也喜欢和谢晓棠待在一起。

即使端木少陵再疼爱蓝铮,他也不能将儿子保护得滴水不漏。蓝铮无数次听到过下人议论他,都是一脸鄙夷看笑话的样子,什么“外室子”、“江湖女人生的野种”,他听不懂,就去问谢晓棠。

谢晓棠的脸色几度变化,欲言又止,最后搂着他轻叹一声:“等你读了书,就明白了。”

之后,端木少陵得知此事,狠狠惩罚了嚼舌根的下人,蓝铮就没有再听到这些话了。

端木少陵给蓝铮请了先生教授功课,蓝铮聪明,学得很快,学的越多,就越迷茫。

先生说“天地君亲师”,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可蓝铮从前在罗藏山,除了来自中原的祭师百里家族,其他人家都没有丈夫妻子的说法,没见过谁娶亲,也没见过谁嫁人,罗藏山的孩子们,对父亲和舅舅都是同一种称呼,他都是跟着阿妈姓跟着阿妈住的。

蓝铮也不明白,在罗藏山,大人们喜欢了就在一起,感情淡了就分开,可端木少陵和那个胖女人互相讨厌,他们怎么还在一起不分开呢?谢晓棠对端木少陵也没有感情,她看着端木少陵的时候,有敬畏,有恐惧,唯独没有光彩。教中少女看情郎时何止双眼,整个人都是光彩四溢的。但谢晓棠没有,她整个人是暗淡的。

所以,蓝铮问过:“棠姨,你为什么不离开我爹呢?你不喜欢他,他也不能强迫你留下。”

谢晓棠愣住了,赶紧捂住蓝铮的嘴,郑重而害怕地道:“小少爷,以后这话千万不能跟别人说。你跟别人说,会害死我的。”

蓝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很久以后的一天,端木家全家去庙里烧香拜佛,他看到谢晓棠在后山跟一个陌生男人见面,看到她笑靥如花,含情脉脉,那张平时素净的容颜在这一刻美得惊人,这美丽却只有短短的片刻,那男人很快走了,她在原地孤独无助地哭了。

原来,这才是她的情郎,可他们没有在一起。

原来,中原和云滇,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

蓝铮九岁那年,谢晓棠怀孕了,他非常高兴,他喜欢棠姨,当然也喜欢棠姨的孩子。

第二年,谢晓棠临产三个月之前,端木少陵有笔大生意要谈,出了远门。每一次端木少陵不在家中,谢晓棠和蓝铮的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端木夫人处处克扣,样样挑刺,下人们看主子眼色行事,也跟着怠慢他们。

蓝铮气不过,晚上摸进端木金的房间,他知道哪些地方打人疼又不留痕迹,狠狠揍了那胖小子一顿,那母子俩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一回,端木少陵前脚刚走,端木夫人就以修葺宅子为由,将谢晓棠和蓝铮赶去了乡下的田庄。

到了乡下,蓝铮开心得不得了,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上山抓兔,下河摸鱼,仿佛回到了罗藏山一般。庄子里的下人被蓝铮收拾过,不敢轻慢他们,但条件跟家里没法比,天天都是粗茶淡饭,谢晓棠怀有身孕,蓝铮就想方设法打猎捉鱼给她补身子。

住在庄子,谢晓棠也没忘了每天督促蓝铮学习,他读书练字,她就在一边做针线。蓝铮喜欢穿棠姨做的衣服,合体又舒服,不像其他下人给他做衣服有那么多线头疙瘩,扎得痒。

端木少陵还没回来,谢晓棠早产了。

田庄偏僻,别说奶娘,连稳婆大夫都不曾预备,下人们慌成一团,赶紧回城里报信,这一去却久久没有回音。

蓝铮知道,一定是端木夫人在捣鬼,他压下怒火,牵了匹马去最近的镇子找稳婆找大夫,终于赶在天黑前回到庄子。

谢晓棠挣扎了一天一夜,痛得嗓子都喊哑了,最后连叫的力气也用尽了,终于,生下了她的孩子,万幸,她还活着。

听到婴啼,蓝铮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棠姨生了个女儿,皱皱巴巴,丑得不行。

但那是棠姨的女儿,是棠姨的宝贝,蓝铮也把她当宝贝,棠姨还说:“小少爷,你学问好,给妹妹起个名字吧。”

蓝铮仔细又郑重地想了半天,指着书中“钰”字道:“《五音集韵》有言,钰,宝也,这个字最配妹妹了。”

他有妹妹了,他潜意识里觉得妹妹应该跟棠姨姓谢,但依着中原的规矩,棠姨生的孩子不能跟她姓,她的女儿,叫端木钰。

端木少陵终于有了女儿,虽是庶出,他也十分疼爱,回来后大办满月宴,之后依着他和蓝玉蜓的约定,派人送蓝铮回罗藏山。

蓝铮终于又回到了母亲身边,然而好景不长,母亲在教主争夺之战中败于方玉蜂,生死决战,败,就是死。

又过了五年,这一次,端木少陵没有亲自过来接他,而是派了个商队过来,端木少陵生了重病,时日无多。

十五岁的蓝铮又回到了那个让他讨厌的地方,还好,还有他挂念的人,谢晓棠领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高高兴兴地迎接他,“小少爷,你回来了!”

小女孩梳着两个丫髻,依偎在谢晓棠身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蓝铮,当年皱巴巴的小女婴长大了,变得玉雪可爱,灵动乖巧。

看到她们,蓝铮的心情也变得明快起来。

来中原的路上,蓝铮把家里一块落了灰的玉石雕琢成一朵海棠花,送给谢晓棠,伸手抱起端木钰,笑着逗弄:“小钰儿,哥哥回来了。”

端木钰仰起小脸,仔仔细细地看着蓝铮,“铮哥哥真好看,姨娘果然没有哄我呢。”

蓝铮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有些发苦,钰儿叫棠姨作“姨娘”,明明是棠姨挣了命生的孩子,不能随她的姓,也不能唤她一声娘亲。中原的女人,真可怜。

端木少陵病入膏肓,端木金越发肆无忌惮,威胁蓝铮不许觊觎端木家的财产,他一个江湖女人生的外室子,不仅没有资格继承财产,连能不能姓端木,都得他说了算。

蓝铮不屑一顾,只管教端木钰读书习武。

那年春节,端木钰拉了蓝铮包饺子,谢晓棠知道他不过中原的年,这些年他失去了亲娘,眼看端木少陵也快不行了,她越发怜惜蓝铮,只希望他的心情能稍微好一点。

这个春节,端木家都不好过。

年后不久,端木少陵就撒手人寰,临终弥留之际,让蓝铮改姓端木,继承他留下的丰厚财产,之前私底下对他言道:“晓棠待你好,你和钰儿兄妹情分深,老大不待见你们,我死之后,他未必肯善待晓棠母女,我给钰儿留了嫁妆,你先替她保管着,等钰儿长大了,你当哥哥的,替她选个人品好的夫婿。至于晓棠,是我误了她,我死以后,她若要改嫁,你就做主放她出去吧。”

端木金母子自是不肯让蓝铮染指财产,端木少陵已是将死之人,他的意愿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端木少陵死后,在附近的庙宇里停灵做法事,他们去了庙里,端木金和他母亲谋划怎么除掉蓝铮,好巧不巧,这消息被路过的谢晓棠听到了,他们买通了江湖的顶尖杀手,准备在端木少陵下葬时伪装成抬灵的下人对蓝铮下手。

谢晓棠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送蓝铮离开,为了不惊动端木金,把蓝铮装扮成下人小厮,在庙门口,遇到起了疑心的端木金。

“谢姨娘,这么急着走是干嘛呢?夫人找你有事,跟我走吧。”端木金堵住去路,盛气凌人地睥睨着他们。

蓝铮易容成小厮,垂手低头站在一边。

出发前,谢晓棠狠心给端木钰吃了发热的药,造成发烧的假象,她抱着小脸通红的端木钰给端木金看,紧张地道:“钰儿发烧了,我这是要赶回去找大夫,大少爷放心,等钰儿退了烧,我马上就过来伺候夫人。”

“还真的病了。”端木金瞟了端木钰一眼,仍然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拨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皮笑肉不笑地道:“蓝铮那小子呢?他不是最疼这个姨娘养的丫头么,怎么妹妹生病,他这个好哥哥连人影都不见了?”

谢晓棠勉强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兴许小少爷太伤心,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大少爷,孩子的病的耽误不得,您还是让我先回去找大夫吧。”

端木金仍不肯放行,派了自己的心腹过去,“谢姨娘放心,我派人送妹妹回去看大夫。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让夫人等久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谢晓棠看到蓝铮的手握成拳头,连忙上前一步挡住他,对端木金赔笑道:“既然大少爷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稍等,我跟伺候钰儿的小厮交代几句。”

谢晓棠依依不舍地把端木钰交到蓝铮手里,示意他不能轻举妄动,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小少爷,请你照顾好钰儿。”彼时他尚且年少,没看出来棠姨看他最后一眼时蕴起的微笑,是赴死前的从容。

他不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诀。

他带着端木钰离开,路上杀了端木金的心腹,到了安全的地方筹划如何救人。

然而,第二天,蓝铮就听到了谢晓棠的死讯。

端木金因找不到蓝铮,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谢晓棠身上,将她折磨致死,直接把尸体扔去了乱葬岗,连坟茔都没有。

乱葬岗里尸骨累累面目全非,蓝铮辨别不出哪一具尸体才是棠姨。

心脏跳动的地方骤然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巨大的空洞将他一点点吞噬殆尽,悲伤疼痛,化作刺骨的寒冷,冰冻了所有的眼泪。

再后来,端木金不惜重金收买江湖杀手除掉蓝铮,蓝铮带着端木钰四处逃亡,一路来到荆湖,他伤痕累累,精神几近崩溃。他不能再把端木钰带在身边,不能让她跟自己一起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传信文秀山约好在玉镜湖相见,让他带着端木钰去襄州拜师。

然而,他和文秀山见面那天,遇到了极其可怕的杀手集会。十几个江湖顶尖杀手齐齐而来,他和文秀山联手也没有胜算,他受了重伤昏迷,文秀山背着他突出重围,匆忙之间没顾上端木钰,他们逃走了,端木钰被杀手们抓回去见端木金领赏。

蓝铮醒后,没看到端木钰,大发雷霆,发了疯似的去找她,最后得知,端木金没从端木钰嘴里撬出蓝铮的下落,让人杀了她,扔在了玉镜湖。

玉镜湖烟波浩渺,蓝铮沿湖寻遍,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责了十年,悔恨了十年,十年后他再次遇到端木金派来的杀手,毒发跳江,爬上的小船里有个天香弟子,救了他的命。

那姑娘戴着一朵玉海棠,她笑着对他说,她叫玉镜湖。

是十年前,他把她丢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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