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程教授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开。糟了,从小怕老师的我本能地感觉大事不妙。
“......我叫奚靡。”我怯怯地站起来,努力发出声音。
“西米?是哪个西,哪个米?”程教授很耐心的样子,一边问着,手里已经在讲台上找了只粉笔,转身面向了黑板。
我只好回答:“奚落的奚,靡靡之音的靡。”
两个粉笔字在黑板上应声而落,程教授说了声,“好名字,微信号报一下。”
就这样,我被钦点成了这节《交响乐欣赏》的课代表,只是因为我这个憨批坐在了第一排,大概装作很认真在听的样子,毕竟离教授太近了,没好意思玩手机。
还好这只是一节选修课,一学期16节课而已,应该不用做多少事,我这样安慰自己。在z大,很多选修课老师都是这么选课代表,第一节课的时候随便挑一个看得惯的,拉一个全班的微信群,之后有什么通知都是由课代表转达大家。
我躺在床上,划拉着微信好友列表里面陡然新加进来的一百来号人,心情沉痛,尽管只是出于让大家加群的初衷,但还是会有男生发来私聊,自报家门。
“奚同学,我是某某学院xx级的某某某,今天在交响乐课上看到你了,你好漂亮,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奚靡你好,中午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开车去接你,你住哪个楼?”
甚至也会有女生发来:“奚靡学姐,我是比你小一级的某某某,你长得好像jisoo啊,气质又有点像雪莉,你知道她们吗?我看你第一眼就好喜欢你呀哈哈哈,我是直女哦(爱心)。”
我愣了愣,其实这些年诸如此类的事情我遇到很多,对于外貌所带来的种种,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沾沾自喜觉得享受过,但是慢慢地,因为那件事,我对于这种事情只会感到恶心。
尤其是男人。那些脏兮兮的眼神,像黏在我身体上一样。
那是大一下学期的开学,作为一个盛丝语和文婉婉口中的“学霸”,那时的我还保持着高中时的学习习惯,勤奋好学,乐于社交,有事的时候就缠着老师们问问题,没事的时候就窝在图书馆写作业看文献,直到我遇到教宏观经济学的居茂学。
居茂学是本院的副院长,教授,博导,名望很高,照例会带一下金融学院本科生的基础大课。
我主动接近他也不是没有私心的,那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做一个大创项目,需要比较震得住的教授做指导。大一的学生做大创,在师兄师姐们看来本就是试水,积累积累经验罢了,除非是真的可以找到牛导背书。
同组的大三师兄伏宇是我的直系师兄,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师妹,你应该代表我们组去邀请一下居院长,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最欣赏和心疼在学术上刚刚起步的年轻人,你是我们队里最小的,口才好,能力好,长得也好,不如—”
伏宇想争取保研,如果这个项目拿奖,他基本就稳了。
我进校第一天就认识伏宇了,接新生,逛校园,陪军训,加社团,扪心自问,伏宇对我很照顾,我也知道他喜欢我,虽然我对他无感,也一直没有回应这份感情,但是我想报答他,毕竟他那半年多里零零总总帮过我太多。
“那好吧,我去找居院长。”我淡淡地答应了,虽然因为紧张,而握紧了手指,心里暗自思量,以后做研究的话,总要找导师们指导的吧。
伏宇不禁喜出望外,激动得仿佛我们已经得了奖一样。
“奚靡师妹,谢谢你!你要知道,这不光对我,对我们组,甚至只对你来说,也绝对是一件大好事!是一个机遇,你一定会有一个光明前途的!”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师兄,戏是不是有点多。
直到我单独找上居茂学办公室的那天。晚上八点整,这是伏宇告诉我的,居院长有空的时间,居院长也许日理万机,必须到晚上才有空搭理本科小白,我没有多想。
办公楼里早已没人了,我甚至还暗自钦佩,副院长就是副院长。
他看到我进门,目光透过金丝眼镜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示意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我乖乖照做,把项目的申请书递给他。居茂学接下后并没有看,而是直接丢在了面前的办公桌上,他笑得很客气,“小奚是吧,我对你有印象,上学期总绩点是咱们院大一新生的第一名。”
我淡淡地笑笑,自认为不卑不亢而又真诚地开口:“居教授,您好,这是我们组这次大创的课题,和您的研究方向恰好相关,希望您能给出一点指导意见,如果能够做我们的指导老师就最好了!”
他只说不急,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一次性纸杯,开始给我倒旁边一个养生壶里煮着的茶水,一派温良师长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所谓的空纸杯里,早就下好了伏宇给居茂学准备的“乖乖水”。
万幸的是,当时出于礼貌和矜持,我只略略抿了一口茶水。
不幸的是,那药效也实在很厉害,我整个人意识涣散,几乎完全使不上力,甚至连开口呼叫都很难。
只记得居茂学捂住了我的嘴,用他那张油腻而充满黑头的老脸在我脸上不断地刮蹭,随即就把手伸向了我的裙下。
事到如今,我也记得当时极力挣扎全身抗拒,却偏偏毫无办法的感觉。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双手揉捏了我的胸,抚摸了我的发,并一再试图解开我的腰扣,脱下我那天穿的,款式保守的齐膝牛仔裙。
事情转变的太快,我反应过来正在发生什么的时候,几乎也就下定了决心。
我没有再试图攻击他,我选择了用尽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去撞向一旁高大的红色书橱。
怎么说呢,像浣碧撞死在果郡王棺材前那样。
倒下去的一瞬间,我看到居茂才彻底慌了。他即使强奸我,只要没有证据,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损伤呢?可是如果办公室里死了一个女学生,那就彻底说不清了。
仅剩的意识里,我听见居茂才火急火燎地给伏宇打了电话,之后他们一同把我从空寂的办公楼运到了车上,再一路送到了附属医院里。
撞柜的力度很凑巧,我只是有点脑震荡,没落下别的毛病。
学校那边,早已有人帮我和辅导员打好了招呼,请假一个月,让我安心在医院住下。除此以外,所有之前的朋友、社团的伙伴、组里一起刷夜赶项目的兄弟姐妹,都默契十足地人间蒸发。
他们当然不敢通知我的父母,每天来附院看我的只有伏宇。他原原本本把一切都交代了,医生护士都不在的时候,甚至跪在我面前扇自己耳光—
“靡靡,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东西,我骗了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居院长帮过我太多,他给我钱,给我尊严,给我见世面,他会保我读研、出国!我从他那里获得了太多,我爸妈给不了我那些,我知道他喜欢清纯漂亮的女学生,就像你这样的......”
“所以你接近我,从当初在火车站迎新那天开始?”我已经不想跟他再吵。
伏宇眼睛里又开始有光:“靡靡,只要你愿意,去年,还有前年,我给居教授介绍的女孩子,她们都出国了,过得很好,从头到脚的奢侈品,靡靡,你比她们都漂亮,都年轻,又聪明,以后不做了也可以有一个亮眼的学历,有足够的资本找一个好人嫁了。”
末了,他又嗫嚅:“如果你不介意,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也不会在意,等以后他腻了,你可以和我......”
“够了!”我几乎是吼出来,“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很明白伏宇为什么选中了我,我漂亮,我优秀,我够笨?
我没有母亲,虽然我有个亲爹。但如果你的亲爹娶了一个后妈,从此你就会有一个后爸。我没有可以倚仗的家庭。
所以他们看中我,算计我,等着我往下坠。
或者用他们的话说,给我一个“往上升”的“机会”,一个“光明前途”。
金融这个行业,你成绩再好,光念一个本科是一文不值的,要么去银行坐柜台,要么去保险公司跑业务,要么在券商分部跟街坊大妈们为卖个几万块钱的产品而说破嘴皮。要往上念,师长的支持、家里的支持少不了。
我爸爸只是个县城小会计,而我的师长,又是这样“支持”我的。
从此心灰意冷,面冷心冷。我断绝了一切社交,也对学校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置若罔闻。我不再追求完美成绩,不再希冀保研,对于这个学院,对于这个学校,我的希望值降到冰点,渐渐习惯于在校园里把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
居茂才照旧做他的副院长,两年不到又被同城的c大聘去做金融学院院长,作为长江学者到处飞来睡去。
伏宇顺利地出国,现在俨然是高富帅作派,依旧是风云人物,学妹们眼中的神仙师兄,听说也已经有了女友,感情很好。
归于黯淡的,只有我吧。我自嘲地想。
好在我已经大三了,那些前尘往事里有关的人事都渐渐模糊消散,我一心考研,想要离开这个污糟透顶的环境。
即使彼岸也不是什么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