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华平是受了百货公司陆老板的要求过来的。
陆老板因着上次别苑的刺杀事件吃了不少苦头,不仅是脸面被人丢到地上踩了又碾,连同手下的产业也在明里暗里受到打压。以往走得顺利的货运连连出事,公司和洋行数次遭到查封,几个经理轮番被人请到局子里头喝茶。连个冬天还没过去,他在经济上的损失算是割肉般割去了半条命。
所以他必须死皮赖脸的,请了旧日的好友带他来舞会,想要当面求如今的季局长手下留情。
这个旧日的“好友”也不是平白无故的答应他,条件是让柳依依陪他一个月的时间。
陆老板同意了,得来的是柳依依的唾骂和看不起。
老板没有脸面,连带着廖华平更加没有脸面,他在宴会上属于末流中的末流,手心里攒着紧张拘束的冷汗。
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老板会突然奇想地把他带过来,他又不擅长交际应酬,也不是女人,带他来有什么意义呢。
满眼都是奢华的衣香鬓影,见到谁都要低头三分,他讷讷地请求陆老板放他早点回去,陆老板没好气的把他痛骂了一通。
不久之后,他看到一个人,这个人让他的胸口连炸三颗窜天地雷。
小翠光鲜美丽的立在人群中,受了许多人的恭维,她脸上带着分寸的浅笑,轻松的游弋在这一摊的华丽中。
眠风同样看到了他,心情不比他好过。她试图自然的走过去,长长的指节紧紧的捏着高脚杯,沿着墙角状似无意的碰到他的肩膀。
“对不起。”
眠风展露着平稳礼貌的笑意,心口处汩汩的冒着苦涩,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欺骗两个字。
廖华平血色尽是,不稳的倒退一步,嗓音颤抖着低低发问:“你到底是谁?”
眠风长久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她不仅欺骗了他,她还需要稳住他,不让他在这里说出让人怀疑的话。
情感与理智的交锋中,对方已经再退一步,仓皇的钻进了人群中。
一只手稳稳的捏住了她的肩膀,季仕康的军装一丝不苟,梳偏分着妥帖的发型,气势凛然地贴着她的身侧,朝她的目光方向看去:“你在看什么?”
眠风的胸膛紧了一下,迅速调整情绪:“没什么。”
她撇开话题主动询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季仕康的右手搭在领结处,左右拧了拧,带着她往旁厅去:“从南京那边来了一伙土匪,刚刚把他们送进大牢。”
旁厅是中式的装饰,古色古香的壁画桌椅,墙角放着青翠的长竹。
苏北城身家最重的一群人纷纷涌了过来,兴奋地同季局长道喜。
而外厅的人头攒动中,先后进来两个人。先进来的这位着一身精良的黑西装,身量颀长,走起路来行云流水,笑意温和中擒着泰然的风度。他的面貌自然是斯文英俊的,鼻梁上架着金丝镜框的眼镜,胸口处的口袋里露出白色方巾。
此人不论是气度还是相貌上看,都是人中龙凤。但是他的气质温和如玉,目光毫无攻击性,让人一看便知是位教养良好的绅士,因而也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
另外一位也是如出一辙的装扮,只是更加的不起眼,这便是顾城的另外一位干儿子邹以斌。
这二位如鱼得水的混进人群中,与人自在交谈交换名片。
季仕康坐在红木龙凤雕的宽椅上,后背垫着纽金丝的靠垫,手边的是一只宽余三寸的矮几,上面已经搁着好些贺礼。
这些贺礼包装精美,全拿喜气的红绸带打着蝴蝶结。
他谢完各位,朝后打了个手势,武志平把耳朵奉上,恭谨垂目点头着走开,而文副官过来将礼盒全数抱走。
季仕康在热闹的氛围下等了半刻,手里端着汝瓷的茶杯,见陆老板和某个青年进了偏厅,这才徐徐的拿杯盖刮一下抿上一口,接着搁下了茶杯。
“大家都送了些好意,你呢?”
这话是对坐在旁边的眠风说的,众人的目光唰的泼过来。
眠风瞬间回神,道当然有,她从坤包里取出一只蓝丝绒的小盒子,这盒子很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戒指之流。
季仕康从查案上捻起丝绒盒打开来,薄唇上的笑意趋向明朗,当着众人的面,他把盒内的蓝宝石袖口拿出来搁在手里心,朝眠风伸过去,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眠风乖觉地捏起袖口,起身半跪到他的膝盖边,仔仔细细的把袖口给他别上。
季仕康笑:“谢谢,我很喜欢。”
他握住眠风的手腕让她坐回去,话头一转,对着前方的看热闹的人群道:“陆老板,很久不见,你也来了。”
陆老板受宠若惊的点头哈腰,为了一表诚意,他可是下了血本找到一张明代的着名画作。
当他正要上前展示时,季局长说不用,怎敢劳烦陆老板,就让他身边的下人送过来就好。
陆老板道好好好,给了廖华平一个眼色,廖华平低眉顺眼的上前,背后满是冷汗地接了盒子,他僵着手指走到季局面前,目光只敢下看不敢上看,更不敢往眠风身上探上丝毫。就算他不看,也能察觉到来自上首男人的注意。
对方的视线一片片的刮着他的面皮和尊严。
他的整个人,躯体连同灵魂,虚弱的颤抖着。
画卷从他手里打开了,或许是太紧张了,竟然又从他手中滑了下去。
廖华平连连道对不起,半跪下来去抓画卷,一只干净到反光的皮靴映入眼帘,随即轻巧的踩住了他的手背,头顶上传来淡淡的笑音:“你这样做事,未免有些不地道。”
陆老板一个箭步冲上来,一脚踹到他的肩膀上,以奴才的姿势捏了画卷旁的滚轮,对着季仕康点头哈腰:“他不懂事,这名画怎么能直接用手碰呢!季局长,您海涵呀。”
眠风强忍了许久,趁着有人邀请局座去外头观赏送来的大礼,那是一辆美国进口的轿车,她便从侧面溜了出去。
隔着过道,她听到前面传来闹哄哄的鼓掌声,自己的脸却是紧绷着快步下楼。
刚一折身,有人擒了她的手臂猛地拉过去,身体被人强势地抵在墙面上。
顾城制着她的手腕,由上而下地盯住她:“不用追,人已经走了。"
他掐住眠风激烈扭动的腰肢,朝墙上用力摁住:“你是要为了这个不入流的男人,破坏整个计划么。”
眠风慌了一瞬,朝旁撇开脸,她的呼吸重而凌乱,好一会儿才把头低下来。
这一瞬间她好像说放弃,想对干爹说她不想继续这个任务,她应该回到原本的位置,那个生在暗夜里的位置。
但是她的尊严不允许,她的人生信条也不允许。
顾城缓缓地松开她,往旁看了两眼,隐去角落里点了根香烟,火星在黑暗中生了鬼魅:“阿眠,你这次做过了,回去再跟你慢慢算账。”
看着眠风原路返回,角落里窜着一道黑影,顾城仰头吹出一口眼圈,对他道:“好好盯住她。季仕康的眼线到处都是,不能让他怀疑眠风。”
这人嗯了一声,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他匆忙跑回来,道跟丢了人。
顾城连带着火星,把整根烟握进手心里,金丝镜框下射出一道寒光。
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深广的天际中,突兀的响起一声闷雷。
丝线般的雨散漫着从天上飘下来,飘了没一会儿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没一会儿,瞬间变成了豆大的暴雨,急速地冲击到车盖上玻璃上。
旧式公寓的某扇玻璃窗,哐当当的撞击着墙面,一片玻璃禁不住这般的折磨,哐当一声裂成无数片,继而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变成星星点点的粉碎。
素色的窗帘在空中飞舞着,尾巴抽打在眠风的脸上。
她浑浑噩噩地,头重脚轻地跪坐在血泊中。
前一刻他们还在激烈的纠缠,廖华平怒斥她让她滚,她上前抱住他,奋力的搂住他的脖子吻他,然后廖华平吭哧吭哧地喘着气,脸色煞白若鬼,丧着魂魄让她乱吻。不过两分钟不到,他疯了似的把她扔到床上去撕扯她的衣服。
电灯随着窗外的烈风晃荡着,床上翻滚的人跌到地上,廖华平骑在她的身上,爆裂地撕扯她的裙子,玻璃袜狼狈地四分五裂,然后他拉下自己的西裤,一只热气昂扬的物件狰狞地跳了出来。
就是这个时候,眠风无数质问过自己,这个时候她应该阻止他。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病,病的来源不明,自她接触男人开始,这病一次次的复现。
她以为这次会没问题,因为她对他是真有感情,如果真有感情她就不会动手。
但是,她还是动手了。
她的手不像她的手,脑子也不是她的脑子,那一刻后脑处是空白的、诡异的冰凉,像一条在三千里连绵的雪山中,蛰伏已久的兽类。
眠风看见自己利落的翻身,闪电自外轰隆的劈开夜幕之际,她握了地上的碎玻璃,轻轻巧巧切猪肉般,把廖华平的下腹连同命根子给切平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残忍,而这一次,心头滴血中她只想把自己对半切了。
大片的腥热的血液从男人两腿间不要钱的往下淌,很快,真的很快,热的血和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没过几分钟,男人已经狼狈的倒地抽搐,瞪大双眼没了气。
他死了,死得一钱不值。
顾城无声的进门来,外面还在下着暴雨,而屋内死寂得像块发霉的坟墓。
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眠风的身上,不用上前探,顾城知道廖华平死透了。
将哐哐直响的玻璃窗关上,顾城折身坐到旁边干净的沙发上,单手搁在扶手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眠风仿佛听不见,衣裙破烂,像个被人强暴后的破损瓷人,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同时也短暂地失去了灵魂。
她静静的盯着尸体,佝偻的背脊隐隐的颤抖,颤得好似每一根骨头都要散架,手里紧握着玻璃,玻璃的棱角刺进手心里,她的血沿着玻璃边沿滴滴往下淌,同廖华平的血液汇成一滩。
十分钟后,顾城上前打横抱起眠风,眠风软若无骨地摊在他的怀里,脖颈支撑不住地往后仰去,电灯晃悠悠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出一脸的猩红与泪水。
“进来把这里收拾了。”
暗处的影子跟了进来,顾城抱着眠风往楼下去,抬腿上了汽车。
司机即刻把车子剑一般开了出去,顾城一下下地抚摸着眠风的头发,目视着前方。
陆老板百忙之中,又要急着出门,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的不知忙什么去了,廖华平下班走到半途,发现钥匙没带,转头回来找,迎面碰上了老板。
陆老板这才带上他。
而这一切的细节凑巧,都是出自顾城的精心安排。
这件事最好的结局,即使廖华平死心,眠风收心,只要廖的嘴巴紧,他不介意让他过几天好日子。
最坏的结局,就是眠风没控制住自己,一错再错。
但是对于顾城来讲,廖华平死在眠风手里,却是最好的结局。
他对廖华平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这个男人死了也白死,最好就是死得干干净净一了百了,隐患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