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海浪的声音。
潮湿咸腥的空气从千米外推过来或温柔或怒吼的翻涌之音。
傍晚我捡起自己那顶毫无修饰的草帽,和别的来旅游的姑娘一起在海岸边奔跑。
我带着她们去寻找附近最不坑人的海鲜店,偶尔阻止她们购买廉价劣质的海螺纪念品。
我和她们一起讨论哪个男人看上去像渣男,哪个又是老实的好人,然后头挨着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不是游客吗?”她们问。
“我不是。我住在这附近。”我这样答。
是坐公交车两站就能到的九十年代末建成的老式居民区,还是站在沙滩上踮起脚尖就能看见巨大落地窗的海岸别墅。
我看起来像前者。
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玩起来很疯,笑起来很傻。在她们眼里我就是当地一个热情又普通的姑娘。如果离开的时候互相留下联系方式,或许哪年夏天她们再来的时候还会联系我。
我在单身旅游的女孩们中间物色这次我的玩伴是谁。我不招惹男性,我对他们本能的排斥。
她们可能看出来我对异性的厌恶,然后关心地问:“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
我竟鬼使神差地说:“谈过。”
那算谈过吗?懵懂的豆蔻年华,我也曾坠入爱河。又甜又涩,小心翼翼。看过电影,牵过手,愚蠢地付出了自己的童贞,最后也没换来什么承诺。
而她们对我的好奇绝非这么一丁点。
……
“你几岁了。”
“二十吧,大概。”
“你还在读书吗?”
“今年刚刚高考。”
“你是比别人读书晚吗?”
“不是,我中间有两年休学了。”
……
我的思绪被拉回来。
此时我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和一群围着我的家长交谈。
一个课代表的妈妈问我:“赵老师24岁才大学毕业啊?”
我笑着说:“我初中有两年休学了?”
另一边的家长说:“为什么?怎么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继续解释:“生了场病,没办法读书。”
家长会以后,爸爸们都走开了,唯有妈妈们还想和我了解一下情况。
她们的年龄平均比我大二十岁,我在她们眼中可能就像个孩子。手足无措的是我,无压力的是她们。
我可能更喜欢和我老爹一起看球,虽然我连他支持哪一队都不清楚。但是零沟通零交流,只有我老爹单方面手舞足蹈地呐喊和惊呼。
我的态度不知有没有让她们满意,她们终于要离开了。
“肖呈妈妈,请等一下。”
肖玉华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优雅知性,身材高瘦。她穿着米色的无袖长裙,手臂上没有赘肉。她明明比其他妈妈年长十岁,却好似更年轻更有活力。
我们边聊边走往办公室。
“肖呈的文科好像不太理想。”我拿出这次月考的成绩单,肖呈是班级第三,也是年级第三。
在接近满分的理科成绩中,文科只是稍逊而已。
还好肖玉华没有觉得我是没事找事。
她皱眉说:“确实,这孩子从小就文科不大好。我也给他请了很多家教,可是没什么起色。”
“如果文科能上去的话,年级第一也不是问题。其他老师和我说,肖呈在理科上有过人的天赋。”
她无奈苦笑:“从小我和他爸在他的理科上就下了很多功夫,可能是太关注理科了,文科就松懈了。”
肖玉华只有在笑的时候,才和肖呈有些像。
她接了个电话,有事情要走了。
临走前她说:“麻烦赵老师语文上多关注关注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笑着将耳边的鬓发抚到耳后,点头答应。
肖玉华突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开。
就是这一眼,让困扰了我一个月的疑惑朦胧中有了答案。我因喜欢我学生而带来的罪恶慢慢消散,那泡在水里似的模糊的记忆也逐渐轮廓分明。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