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温暖、好踏实的床榻。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一夜安眠过了。
司姩满足地勾起嘴角,意识还未清醒,根本不愿睁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往温热处又蹭又钻,那温暖也顺之环住她。但是还没动两下,浑身袭来的酸痛就让她嘶了一声,疼得她都要哭出来,才逼得她缓缓睁开了眼。
稍稍抬首,只见万俟宸放大的面庞近在眼前,一脸邪恶地睨着她。她紧紧蹙眉,又低头看看自己,原来雪白的裸露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红紫一片,怪不得痛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不但如此,她此刻还像个松鼠,整个人都团在他赤裸的身躯上。
昨晚发生过的一切一下子冲进她的回忆里。她蓦地像握了烫手山芋一般离开万俟宸的怀抱,再也顾不上什么酸痛,翻身往靠墙一侧的被子下一滑,蒙住自己,从鼻尖一直红到了耳根。万俟宸含着忍不住的笑意麻利地掀开被子压上她,低首就是一个深吻,含混不清地呢喃:“司姩真是……好甜……”
她唔唔地出不了声,只用手几乎无力地抵住他。
他许久才肯放开呼吸不顺的她,看着她如小鹿般无辜水灵的眼眸笑道:“昨夜也不见你矜持,怎么今日知道害羞了?”
昨夜?
昨夜她……一想起她的脸就红透了。
和她想象中应有的初次体验完全不同,他的凶猛异常让她痛得连声都发不出,卡在喉咙里的痛呼偏偏还都被他尽数吞了下去。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云端不断被抛上又摔下的恍惚感和快意逐渐拢过来,让她不可自制地喊出声,但听在自己的耳朵里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能教她羞愧欲死。
好在他也并没有想要她回答,只淡笑一声便很快就放过了她,下床开始自顾穿衣。但是毕竟被服侍惯了,动作没有那么行云流水,只胡乱按路数裹上又皱着眉头使劲拽了拽,又坐在床边穿靴。她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一点点钻出来,他套上一只靴后突然想起什么,微微转身凝视她还泛着红晕的娇俏脸庞,伸出指头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笑意更甚:“让希染给你打扮打扮,晚上带你出去玩。”
她愣了半晌,乖巧地点头:“好。”
他心情大好,套好另一只靴子,满意地起身准备离去。
“万俟宸!”司姩哗地一声彻底坐起身来。
万俟宸闻声停住快碰上门把的手,侧身回首。
她看着他迎着光的剑眉星目,咬了咬唇,细弱蚊声地问:“宸。司、司府的事,你会帮我了么?”
万俟宸的俊颜仿佛刹那冻结,只见他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转回身,一句句把她打跌谷底:“司姩恐怕是忘了。你和我——不拖不欠。”说完便决绝地走了出去。门啪地一声带上,惊得司姩浑身一哆嗦。
她惶然怔住。
好像昨晚与她抵死消磨的不是他,刚清醒时见到的温柔缱绻也不是他,只有此时此刻,冷漠决断得能令温水都冰冻三尺的人,才是真正的万俟宸。
她满脸的血色尽失,唇色灰白得都要被她咬碎了。
不拖不欠……不拖不欠……
她怎么会傻到这种地步!?明明、明明第一日就说清楚了的!
是她自己糊涂如斯。
如果是他的女人,他可能确实不会袖手旁观。但是她能一样么?
她自是不同的。听音阁里其他女子或是自愿的从了这一行,或是他亲自挑来的,或是他乐意搭救。惟她,是自己找上门来求他收留。也是她在第一日就亲口承诺把自己交给他。怪不得别人。
自然……自然是不拖不欠的。
可是她还能怎么办?爹爹为什么要留下她谋生路?比起如今的她,难道不是早早就痛快地死去更好么?
爹爹要是在的话,就算不忍心怪她,也会对她失望吧?就这一件事,她都做得满盘皆输!
她蜷缩起身子,泪水夺眶而出,满腹委屈和俱意一齐迸发,脑袋埋在膝间闷声痛哭起来。时间久了,因为哭得太使劲以至于意识都有些发懵。直到希染拿了新衣裳进屋,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声。只是还埋着头。
希染纳闷她怎么哭得如此伤心,方才看宸出门神色并无大不妥,看她全身痕迹以为她是因为疼得哭,便在床边坐下安慰道:“妹妹,第一次都是疼的,过去了就好了,加之昨晚是有些特殊,难免疼得厉害些。我这拿了阁内常备的药膏,待会儿擦一些就不疼了。宸和我说了晚上要带你出去,还没有谁享过这个待遇呢,今日可是上元节。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没法上妆了。快起来沐浴更衣,我替你打扮得美美的。”
身上的疼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所以她并没有把希染的话放在心上。当希染说到晚上要出去的事,她才茫茫然地想,她今天明显是惹怒了万俟宸,带她出去玩的话还作数么?他临走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怕不是要把她带出去丢进护城河里吧?
司姩机械地下了床去沐浴更衣,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近傍晚时分,没想到万俟宸真的来找她。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似的,面上一点怒气也没有,站在后面望着铜镜里正在绾发的司姩,还做出几个鬼脸来逗她。司姩见到他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好脸色。
万俟宸使了个眼色,希染便会意地将梳子递给了他,离开了房间。
“你把希染姐姐支开,谁给我打扮?”司姩没好气地问道。
“我呀。”他嬉皮笑脸地走到她的身后,撩起她三千青丝,轻柔无比地梳理着,修长的巧手极其熟练地上下捣弄,优雅地用步摇一别,比希染绾得还要好看。
她目瞪口呆地看向镜里,完全不敢置信。万俟宸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还没等她说什么便把步摇和头饰复又都摘了下来,柔顺的乌发霎时瀑布般散下来。
“你干什么!”她刚要转头就被他双手定住。
他贴近她耳鬓,热热的气息挠得她耳朵发痒,悄声说道:“司姩还是披着头发的好看。”接着便扯过架上的披风给她披上,“走吧。”
他一路挽着她的手下了木楼,司姩怎么挣脱也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任由他牵着光明正大地在二楼兜了一圈,在靠厢房的斜木楼梯下了一楼,又故意似地悠然径直穿过揽客的莺燕们,才出了阁。这惹来无数好奇和打量的目光,其中几束明显不善,司姩顿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走出听音阁一段距离司姩都一直低着头刻意疏远,发觉他握得没有那么用力了,便连忙把手抽了出来。万俟宸神色顿时暗沉了几分,状似不经意地侧目瞥了她一眼。她有所察觉,嘟着嘴跟上几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还是没主动去牵他。他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肢往身上一贴,逼问她:“生气?”
她抬头看他一眼,撇了撇嘴道:“谁敢生殿下的气。”
殿下?他挑了挑眉,继而调笑道:“你昨夜里可不是这么喊我的。”
怎么又提起昨夜!她的脸很快红成个大苹果。她清晰地记得在高峰处被他勒令睁开眼睛,唤他几遍“宸”才肯放过她。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假装平静地移开目光。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笑得开怀,“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身上还有哪处我没疼爱过么?”
这个男人真是恬不知羞!这可是在皇城街道上!
“你不如把你刚刚说的昭告彩銮城罢,陛下听了必定派御林军来追杀我,到时一起被乱剑刺死,你才是做鬼也风流。”她小脸一扬,毫不示弱地反击。稚嫩而娇媚的赌气在他的眼里完全是另一番风景。他竟没再反驳,只是噙着笑轻搂着她的腰肢走入熙攘的人群中。周围的人很快开始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出门逛这一年一度的灯游会。街上众人来来往往,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彩色灯笼悬在空中,亮丽得晃人眼目,青石长街上挤满了人,热闹非凡。她很久没出门,又恰逢这样热闹的节日,被杂耍和猜灯谜吸引得挪不开眼。
他的目光停在她充满憧憬、好奇而又战战兢兢的面容上,哑然失笑,眼睛都眯成了狐狸样。
司大将军怎么会养出这样纯真澄澈的小女儿来?她的喜怒哀乐无一不彰显无疑,不知何为不露声色,不知何为伪善作假,这隆冬时节万物的暗淡无光好像也能因她的情绪而染上些盎然来。
她真的是不同的。
因为人实在太多,他们在长街上走得分外慢,从听音阁走到人稍微稀疏些的地方就走了有近两个时辰。她其实想驻足去看路过的那个即时彩画表演,但是万俟宸好像一直没有停步的意思,只是顺势一直往前走。他们逐渐穿过人群,他引着她往近皇宫的方向走,不远处就是护城河。往常幽暗的护城河今夜格外璀璨,无数个孔明灯漂浮、移动着,星星点点的光倒影在河面,和缓缓向下游挪动的花灯相映成趣。
“在乱想些什么?”万俟宸敏感地发觉她越往护城河走越迈不动步子,甚至不自觉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袍,但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停的意思。
她一窘,不禁越攥越紧,干脆说出心内所想:“我在想你会不会把我丢进护城河里去。”
他哂然一笑,说着已经领她到了护城河边的石阶下。他放过她的腰肢并拉她坐下,眉眼一动,转头问道:“你很怕我?”
她见他好像真的没这个打算,心才稍稍放在了肚子里,迎上他的目光,细眉一横说道:“当然,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知什么时候惹你不高兴,你就能把我扫地出阁。”
他对她真实的回答猝不及防,笑了两声,而后正色望向她道:“如果你能做到不怕我,我就保证你不会被扫地出阁。能做到么?”
这么简单?她喜不自胜。她想要的自然不只是被扫地出阁这么基本,但是如今这回报对她来说已是十分优渥,其他的,她可以自己想办法。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我现在就不怕。”
“我不是说现在。”他含着一抹笑意凝望着她,神色突然难得的凝重,说出的话语让她有些惶惑不安:“等你见到最让人惧怕的万俟宸,还能做到不怕,便算你达到了条件。”
她回嘴道:“那到时不还是你说了算?”
“你做不到?”他根本不接她的话,不屑地挑衅道。
“怎么可能,我一定能做到!”她果决地打断他,言语里是满满的自信,神采飞扬。
他怔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好似完全不把她的回答当一回事,单手往身后一撑,另一只手从身旁拿了一只莲花灯给她,“喜欢么?”
司姩面色一喜,才发现光顾着和他斗嘴,没有发现身旁宽阔的石阶两侧都摆满了莲花灯,明灭的烛光在层层花瓣中燃得正盛,水红的莲花映成通体发亮的亮桔色,撑起的丝网都染上了金边,美得让她爱不忍释。她小心接过,欣喜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今年上元节的圆月被薄云遮蔽,时隐时现中还带着朦胧,让特地来护城河边观月的城民们大失所望,纷纷散去。万俟宸本来也有顺便带她来赏月的意思,然而此时她面上这一轮溢遮光彩的弯月倒更让人心悦。
“你什么时候?”她的惊喜溢于言表,不敢置信地看看花灯又看看平静的湖面,之前人群点的花灯都已经顺流而去,只剩下点点波光:“我可以么?”
他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语气却是柔和:“都是给你的,去放吧。”
她还是犹豫了一会才站起来,踮着脚又下了一个台阶,执了花灯蹲坐在河边,轻手轻脚地将花灯一个个放入河中,看莲花灯飘荡在水面上,没多久就连成了一片,耀眼烛火慢悠悠地晃了满眼,显得河水也不那么清冷起来。
上元节这样喜庆的节日,人头攒动,往日在司府是断不可出门的,更枉提赏夜景放花灯。她看着那一片发了一会儿呆,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又往河中补了一盏花灯:“你漏了一只。”
她回过神来,想站起来却起身一半才发现腿脚都酸得要命,一个不稳就要向河里歪去。好在万俟宸反应极快,大手一捞,迫得她面向他站稳且紧贴了他。
河岸的风徐徐而过,吹起他如墨的发和她的薄丝裙裾,他凝望着她的眼睛里仿若星河倒灌,满河的莲花灯照出他面上从未见过的万分柔情,似要拧出水来,身后细长繁密的柳条随风飘扬,薄云散去,月圆当空,万千孔明灯冉冉上升。司姩心中一跳,一瞬间以为是幻觉。
他微微一笑,抵上她的额头,唇在她的面颊上缓缓蹭过,搅得她心里都痒痒的,却似定住了一般动不得。
“姩儿的第一次。对不起。”
他贴着她的唇边开口,微小的震动却惹得她突然想哭。但是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温柔的吻接着就贴了上来,几乎要融化她。
方才放花灯时她还没想好许哪个愿望,可现下她发现自己的愿望离谱得可怕——她竟有那么一丝希冀,是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