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她强压下不满,忍不住眼泪横飞,苍白地重复这句话。眼下只要能待在听音阁,余下的都可以从长计议。一旦等天大亮,她和阿森都不知能不能活过今日。就算能撑下今日,风头怎么会短短一日就偃旗息鼓?亡命天涯根本不是良策。
可是万俟宸的淡漠让她完全没有把握,谁知道他下一句会不会想出别出心裁的话来侮辱她?
他这样损人不见血的人!
万俟宸轻扫过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觉得好笑,这女人真是什么心思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脸上啊,一丝掩饰也没有,方才伶牙俐齿的好似不是同一个人,他好似又改了主意:“既然司姩小姐这么肯舍得,那就来做我在听雨阁的贴身侍女?”
司姩一震,听出他言语里故意的暧昧,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可转念一想……
万俟宸这是同意收留她了么?
只要能有栖身之处,哪容的她来做选择?
她已经一无所有。
再者,他说他不缺女人,方才还把她的尊严都搡到了尘埃里去,应该不会别有企图吧。
“当然,我一向怜香惜玉,从不强人所难……”万俟宸等得恼火,又有转身离去的意思。
“我可以!殿下,就这么说定了!”司姩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
她的反应全在万俟宸意料之中。两人距离咫尺,他眯了眯眼,微微弯下身子凑近她,伸手去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一凛,“但话我可要说在前头。司大小姐你待在听音阁,待多久,全凭我心情。至于你们司府的事情,我开的不是慈善阁,可不保证帮你,若他日你表现得好,哄得我开心,我兴头起来了兴许会助一把力……但即便你过几日被扫地出阁,你和我之间也不拖不欠,明白么?”
司姩思绪已经飘到九天之外,沉浸在暂无性命之忧的喜悦里,听了这番话只是乖乖点头,“我知道。”
“希染。”万俟宸放开她。门应声打开,是刚才那个异域的美女。“交给你。我要出门。”
被唤希染的女子微微颔首。
她一直在门外听着么?
一丝怪异的感觉掠过司姩心头。
“我、我还有个弟弟,在城门口的巷子里等我,”司姩趁机托出阿森的存在,怕万俟宸拒绝,又解释道:“是自幼与我在司府一起长大的孩子,很乖的,不会给殿下添麻烦。”只见万俟宸没有立即反对的意思,司姩只当他是同意了,又生怕他反悔,飞速跑了出去,裙边飞扬,留下希染还有些愕然。
一定要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把阿森接来!司姩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天边才露出鱼肚白,街上依然冷清,司姩迎着清冷的晨风沿街一路小跑到破败的窄巷中,阿森还在睡着,只是仅仅一件外衣伴着枯草毕竟远比不上衾被,嫩白的小脸上泛着些微紫红。她跑得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多喘气就蹲下轻轻去推阿森:“阿森,阿森,快醒一醒!”
少年蒙蒙地睁着睡眼看她,迷迷糊糊的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司姩狂喜的声音:“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啦,我们可以先待上一阵子!”
阿森当下有些惘然,还是没缓过劲来。小姐和他过的不是同一个夜晚么?
“小姐,什么地方?”
“听音阁!”司姩的高兴溢于言表,很快拾起那些碍事的稻草,又捡起衣服,牵了阿森就要回听音阁,脚步迈得极轻快,“阁主答应了帮我们,躲过这风头是没问题啦。我也已经和他说了你是我弟弟,你称呼要改啊。”
阿森睁大了眼睛,这才真醒了,顿时停了脚步拖着她不肯走,脸憋得通红,弱弱问她:“听音阁?!小……姐姐,那、那是富家子弟醉生梦死的地方,阁主是棂焱国的七殿下,姐姐你去求了万俟宸?那不是正经地方。他、他不是正人君子。不能去。”
司姩有些惊讶阿森知晓得并不少。
正人君子?素日里那些大臣们倒是个个衣冠楚楚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可如今紧要关头不还是落井下石闭门自保?更不想又是哪位正人君子设计谋害司府!她眸子暗了暗,微微侧首道:“阿森,眼下除了万俟宸,皇城中没人敢收留我们。我已经和万俟宸说好了,他不会对我们做出过分的事情。你年纪还小,爹爹他……司府上下几十条性命,我还是想查个水落石出,才能让他们泉下安心,只有万俟宸能帮我们。”
“可是,可是……”阿森明白司姩的心思,可万俟宸的口碑实在令人难以信服,迈了几步便又问道:“姐姐,万俟宸真的答应了会帮忙查司府的事?”
司姩一时哑然,忽地想起她急忙忙答应了做他的贴身侍女后,万俟宸说了什么话。他何止没有一字半句说过一定会帮她查司府的事,就是性命温饱之忧,也只用“不拖不欠”四个字撇了个一干二净!冲上心头的欣喜一下子又落了谷底,生生扯出几分恐慌来,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往后再从长计议罢。”
阿森见了司姩的神色,迷迷瞪瞪间也明了几分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况且他更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一切都听司姩的安排。
待司姩牵着阿森回到听音阁,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时,厢房里已经没再见着万俟宸了,想起他刚刚确实说了要出门去,心也放进了肚子里,看来他真的没有反对她带阿森一起。希染正施施然坐在屋里的方桌旁热酒,听见动静便迎了出来,看她牵着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了然笑问道:“这便是司姑娘所说的弟弟了罢?长得真是可爱。叫什么名字?”阿森听了拽着司姩袖子羞涩地往她身后躲,司姩由着他,宠溺地看了一眼,答道:“是。希染姐姐叫他阿森就可。”
“好。寝居已经为你们备好了,你们随我来看一下。”希染领他们出了厢房往右走,路过了一间居室后说:“司姑娘以后就住在这,离我的厢房不远,方便照应,有什么事直接来屋内喊我即可。阿森以后起居的地方也很近,就在对面那件屋子。中间这间,是殿下的内室。想你们一夜过来需要沐浴更衣,我已经备好了热水,阿森直接去屋子里吧,我吩咐下去的人已经在等你,司姑娘直接跟我来。”
阿森抬头征求司姩的意思,司姩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抚他,“没事的,去吧。”阿森才点点头朝着希染指的方向去了。
浴室在一处拐角的偏僻小房,是单独隔出来的一间,空间不大。备好的浴桶腾散着热气,雾气氤氲,弥漫了司姩的视线。希染引着她脱了衣跨进木桶,水波一荡她才发现那一进门就若有若无的淡香来于桶里飘着的花瓣,暖意瞬间袭了全身,紧绷了一晚上的身体都松懈了下来。她不禁闭上了眼睛,想享受片刻的放松,同时感到有双纤柔的手抚上了她的发,慢慢理顺,捧了水轻轻地泼上去。
在司府中确实每日都是倍受家仆们的照料,加水、摘花瓣、洗发、擦身都有人伺候着。
可她已经不在司府中。
司姩惶然睁开眼,有些不知所措,“希染姐姐,不必这样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
“没关系,每个进听音阁的女子第一天都是由我打理。”希染并不在意地说,“司姩今后也是要服侍宸,可能不比以前的生活,趁这会再享受一下。”
这倒提醒了司姩贴身侍女的约定,她十分不安。“姐姐和万俟宸在一起很久了么?是他的王妃?”听希染喊得那样亲密,浴室又只有她们两人,司姩好奇之余也无意直呼了万俟宸的名字。
希染手却是一顿,静默了半晌,答道:“很久了。还不是。”
没有具体告知的意思,司姩再愚钝也发现了不妥。万俟宸风流如斯,不知染指过多少女人,什么叫在一起?越久恐怕也是越绝望罢。印象里也没有听说过他有娶妻生子。还不是?那是不是说明以后可能会是?
“姐姐,”司姩假装漫不经心地往身上撩了撩水,隐晦地问道:“做他的贴身侍女,他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吧?他有那么多女人,也不缺……”
身后传来无奈的笑,“若是司姩真的希望留下来,指望殿下帮你,不只图一时安稳,可能盼着他缺,盼着他倒是对你做些什么才是好事呢。你今后待的时间长了便会知道,如果是他的女人,他不会只是袖手旁观。”
今后?他的女人估计是数都数不过来罢?司姩睁大了眼,又垂眸默默思索了起来。
希染松了手,拿手巾擦了擦,“你再泡一会儿吧,暖暖身子,澡巾搭在这,我就在隔间外不远,洗净了先穿了这凳上的袍子,到我房里来再更衣。”
“好。”
司姩只觉思绪纷乱,怎么想暂时也没有个头绪来,身子顺其自然地蹲了下去,憋了气慢慢探入浴桶深部,只留绵延的青丝在水面上漾出柔软的形状。
水下憋气的功夫还是爹爹教她的。儿时合着一群哥哥姐姐在司府的小花园里比谁闷气的时间最长,说是要锻炼忍的心性。被捧在心尖儿上的她向来有人保护,善良到池鱼不小心一个打挺翻上岩石她也会哭好久,没有人愿意伤害她,也从不需要学练这些。只这一件技能她觉得实在有趣,缠着爹爹练了好久,初始每回都憋得脸色发青都不肯服输,惹得一众人嬉笑,花园里总是免不了欢声笑语。
回忆里的欢乐声声还未褪去,心内的苦楚涌上来,又有热意要冲出眼眶,她睁也不是闭也不是,干脆起身从浴桶里站起来。一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俊朗的面容似是往后退了退,带着邪邪的笑上下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