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手中拿着的,是祁溟的令牌。
只此一枚、无法作假的令牌。
是在九阙离开西羌时,祁溟塞进她怀里的,前不久九阙与祁溟见面时,刚刚物归原主,如今却跑到了南乔手上,无非只表明了一件事——
南乔见过祁溟,并且拿到了这枚令牌。
九阙不动声色地道:“你先随我进来。”
南乔与九阙在屋中坐定,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内一片安静,九阙脑中空空,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传来微弱又压抑的抽泣声。
南乔用手捂住脸,肩膀轻轻抖动着,努力不发出声响,却比放声哭泣更令人无所适从。
九阙等她平复了情绪,直白地问:
“五皇子同你说了什么?”
南乔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他让我拿上令牌来找你。”
她们对彼此并不熟悉,甚至没有讲过多少话。
但仅仅这两句,便交了底。
她们突然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九阙看向南乔,目光清清明明:
“南乔,关于南家的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在九阙的印象里,南家一直是祁沧的势力,后来因为暴露在祁昭眼前,不幸沦为一颗弃子,惨遭灭门之灾。
痛下杀手的人是祁昭,为了保全大局而放弃他们的人是祁沧,南乔可以对前者怀着仇恨,也可以对后者满心怨怼,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与祁溟扯上任何关系。
和祁溟扯上关系,意味着南乔已经与喻殊站在了两个不同的阵营里。
“爹爹临死前,悄悄塞给我一张帕子,上面是一行血书,只写了百音阁三个字。”南乔不安地握紧了双手,“后来,阁主派人来救了我,我以为……爹爹是给我指了一个能够栖身的地方。”
九阙顿时了然,“但五皇子告诉你,你爹写下这三个字,是想告诉你,阁主才是南家灭门的始作俑者?”
“南家看起来是三皇子的势力,但我知道其实不是。爹爹本来只是个妙手仁心的医者,可大约五年前,他竟突然卷进了朝廷的纷争里。我始终无法理解爹爹为何执意要这样做,与他大吵过一架,后来爹爹只回了我一句话——”南乔哽咽了一下,唇边露出一个似是讽刺似是伤心的微笑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如今这天下,是祁国的天下。
谁是窃国者,谁又成了诸侯?
五年前,南家家主踏入了朝廷的纷争中。也是这一年,喻殊平息了江南各世族的动乱,这场动乱由前朝余孽掀起,他一介布衣,既无名声,也无官爵,又是凭借什么才能做到的?
九阙以前生出过一个离奇的念头,关于喻殊的身份。
除去众人皆知的百音阁阁主,他又是谁?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丝毫停留,就将它扔了出去。
而如今,她似乎可以将它捡回来了。
不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在排除了其他的一切可能之后,它都会变成唯一的谜底。
九阙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谁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比在坛场中箭时疼得多。
南乔看着九阙,眼神有些茫然无措:
“九阙姑娘,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南乔问她的这个问题,她也扪心自问过许多次。
她看着南乔,仿佛能看见日夜煎熬、不得脱困的那个自己。
她已经在泥沼里陷得太深了,每一次挣扎只会加深痛苦,迟早会窒息而亡。
但南乔还没有。
九阙问她:
“南乔,你是想报仇吗?”
南乔沉默下来,良久才回答:
“我想。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一天的画面,所有人都倒在血泊里,只有我还活着。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我从他们以后的人生里偷来的。刚来百音阁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报仇,阁主会不会帮我报仇。”
“他会。”
南乔听见九阙的回答,当即愣住,“你说什么?”
九阙毫不犹疑地重复了一遍,“他会。”
“你不是五皇子的……”
相较于南乔的震惊与不解,九阙显得极为冷静:
“南乔,我与你说实话,我确实是五皇子的细作,但我不会骗你,因为你根本没有利用价值。就算你信了五皇子的话,留在百音阁里,也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碍手碍脚。”
“你的意思是……五皇子在骗我?”
“南家是喻殊的势力,但最终暴露出的身份只与三皇子有关联,被惹恼的人是太子,动手的人也是太子,从头至尾都没有牵扯到喻殊,他何必多此一举自废武功?更何况,喻殊根本不会放弃你们。”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
南乔觉得九阙的这个笑容,莫名有些温柔。
“百音阁中的所有人,他都不会放弃的。”
九阙说得很笃定,南乔一时之间不由哑然。
“如今五皇子盯上了你,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第一,听他的话,自寻死路;第二,放弃亲自复仇,我将你送走。”
南乔离开时,将令牌留给了九阙,反复向她道了谢。
她推门前,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九阙孤零零的纤弱身影,开口问了一句:
“九阙姑娘,你是不是喜欢阁主?”
九阙慢慢扬起头看过来,她怔了半晌,最终只抿起唇角笑了一下:
“……这重要吗?”
她是风,是月,还是情痴?
她不是风,不是月,不是情痴。
她是个注定会血本无归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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