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宫外的街鼓已经鸣歇,街上的行人尽绝,只余一轮清月高高悬挂于茫茫天际。
同样地,一向巍峨森严的宫内此时也是如此。但不同于其他已然早早熄灯就寝的宫殿,静静矗立在最正中的乾和宫内依旧如昨夜般灯火通明。
吱呀——
乾和宫里靠近清幽湖畔的一处高大殿门被人轻手打开,猛然间便朝着门里倾泻了一地的的皎洁月光。曹庆低头恭敬地捧着刚沏好的新茶小心翼翼地绕过不远处放立着的缀满相映成趣的鱼鸟墨青色屏风,踏着满地的细碎清辉慢慢朝着殿内最亮的地方走去。
“放在这里,然后你就下去歇息吧。”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伏于御案上认真处理着前朝事务的虞停云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随后放下手里的笔转手拿起了另一份还未打开过的密折。
见到自己服侍长大的陛下从小便是如此地挑灯夜读孜孜不辍,曹庆有些心疼地在心底轻叹一声,随后趁着替换茶的功夫低头小声询问,“方才清云宫的人又来问了……”
曹庆故意将话只说了半句,只不过是因得这样的情形在这短短几日内竟是轮番上演了好几回,怕要再问相同的话会无奈惹得女帝厌烦——毕竟这苦果可不是他这等身份的人能承担的。
“清云宫”三个字让虞停云停下了手中的笔。
然而……眼波微暗,今日这三个字已经在她耳边出入了不下十次。片刻后,她拾起笔继续伏案批阅,“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过今日还多说了一句话,说是殿下特意嘱咐的。”
虞停云挑眉,“哦?”
“说了什么话?”
霎时间,自认自己是宫里面专由铁铜打造最耐磨的厚脸皮的曹庆闻言也不禁有些老脸臊得慌,头越发往下沉讷讷答道,“就说是,殿下他知错了。”
说完,他便立马跪伏在地,请罪一般不敢抬头。
然而虞停云却被这话弄得怔愣住了,转头看向他,“知错?他犯了什么错——”
话说到一半,那夜淫靡至极的回忆如一尾从平静湖面跳跃而出的小鱼猛然扎进她脑子里,昏黄烛光中之前还是一片美丽莹白的脸庞蓦地被映照出一抹滴血似的殷红。
然而,那抹美丽若黄昏时刻天上霞云的红晕仅仅出现了一瞬。
把时刻谨记言行的教诲深烙于心的虞停云在烛光闪烁间就已然恢复如常,仿若之前的失态不过是一时兴起致而出现的小瑕疵,连话间停顿都带着属于皇家威仪下的低沉女声沉静得像是一汪从不起波澜的水。
“既然这样,今夜就去看看他吧。”
盛统元年,春祀后钦天监刘守应奉命于司天台夜观星象。其夜正值天上繁星皆现之时,然镇星忽移恰时五星连珠,即掩有四方大吉之象……同年,嘉慧淑敏皇后梦于浩瀚大泽,见其间有蛟龙卧行湖沼之上。是时雷电晦冥,蛟龙张爪飞行入云中,后化作庞然青龙遁入天地……后双子落地,盛统帝大喜,抬头见天有停云,思及与后年少夫妻之情,遂授爱于其子……
邢瑞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这份古代“简报”,虽然它的排版有些粗糙而且没有现代已形成的完整体系那样的整洁精美,但幸好里面的繁体字字迹还算清晰整齐,能让他这个以前学过几年书法的人多多少少能看懂这是一份不遗余力地赞美着当今女帝的溢美之文。
俊眉微蹙,转头看向一旁他特意将这几日利用了各种渠道和方法搜集得到的资料浓缩精简出的“整理笔记”,邢瑞的嘴角慢慢扯出一丝苦笑。
一语成谶,原来自己真的是坐了千年难得一遇的时光机。
前几天刚一认识到这个严重问题,他便立马打消了想要走出这座宫殿去外面看看的念头,随后让身旁自称叫春格的小男孩替他紧闭宫殿大门并声称谁也不见,再一头扎进了这个有些偏僻的小书房里。
不顾春格的着急劝阻,埋头不顾形象地撩起袍子坐在地上,手里一本又一本不停地快速翻阅逐列筛选出自己看得懂并且也需要的文字来。
终于,在经过比起以前应对各种考试还要专注勤奋地吸纳完里面的知识并且认真整理好相应的笔记后,邢瑞紧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那双充满锐利一直紧紧凛神的美丽眼睛里再次闪现出了如星碎般耀眼的笑意。
“盛统和万统……历史上有名的两统父女’,也是历史书里因为手段出众而着名的两个野心实政家。现在是万统二年,妘帝虞停云刚满二十岁——明明才跟我一样大,却都已经登基执政两年了……”
邢瑞没被那些明显是夸大了说法的众多坊间轶事给弄得瞠目结舌,但现在在明知古代人会比自己早熟一大圈的前提下,他还是会因为受到这个事实直面冲击而感到震惊。
怪不得身上带着那么沉重的压迫力……
想到这儿,如猫眼般闪着璀璨星光的眼睛骤然变暗,邢瑞有些丧气和无奈。
穿越来到华朝还是妘帝执政的时代,并且直接穿越到皇宫这些事实经过几天的心理建设以及催眠消化后他已经能慢慢地试着去接受了,但是环视自己所住的宫殿再一结合身边人的称呼和他们只字片语透露出的信息,邢瑞觉得自己差不多能大致拼凑出这副身体的身份以及在这威严皇宫里的地位——
一个邻国送来的可怜质子,也是目前还算是得了妘帝几分喜欢的新宠。
邢瑞泛着苦笑的嘴角逐渐扭曲,看着这个被他无情定义为“傻白甜”质子遗落在书桌上的一张翻译过来就是“勾引陛下之三十六计”的墨纸,张口震惊的同时他不禁心生油然的疑惑——
这么一只单蠢的小白兔是怎么在这传说中能够随时随地吃人的皇宫里安然无恙地待了这么久的?
就凭他们共同拥有着的这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么?
但实际上邢瑞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脸在大家都被化工用品不同程度侵蚀破坏后的现代还能算是中上水平,但放在纯天然的古代就不行了——因为一直低头跟在他身侧的小男孩春格除了有些黑之外,就明显拥有着比他更加清秀完美的骨相。
何况,在见过妘帝的长相后,说实话他不觉得一时半会还有谁能在他心里比她的摄人心魂的美更胜一筹。
这就跟当初网上评选古装美人大家都纷纷投票刘亦菲一样,连他的室友王岳澍,那个只爱日漫人物的宅男都能看也不看其他就投了刘亦菲一票。毕竟国人的审美在任何时候大多都是趋于一致的,所以现在连他这个不会像他们那样能够系统评选再判定出美女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那晚低头视线相触的一瞬他真的有股由心而生想要惊叹出声的冲动。
自己第一次啪啪啪的对象居然是这么好看到近乎完美的女人……
“算了,我可不想再死一次,还是乖乖做一个沉默寡言的木讷男宠比较好。”
“毕竟妘帝是比盛统帝还要厉害可怕的存在。我记得历史书上写的是,传说由于她爸爸更看好小儿子而且也不想任由女人称帝,然后她就为了能登上皇位手刃了她亲爹盛统帝。而且,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是死在了她的手里——自己人都杀,这心真是狠得……”
邢瑞一边微微摆头低声喃言几句,一边拿起“整理笔记”接着之前已有的记录继续往下扩写。
“殿下,曹大人说陛下往清云宫来了。”
春格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话让邢瑞疾书不停的手猛地一顿,来不及细想妘帝的突然到来其中是否是有人走漏消息或是什么别的缘由,他连忙起身将手里墨迹还未干的笔记快速卷好小心放置在原先就只随意搁了几幅画卷的白花瓷瓶里的最底处。
确定放得一点也不起眼后,邢瑞才拍拍手直起身来出了小书房,带着春格转头往寝殿快步走去。
一路上步履不停的同时,他发现自己思来想去也找不出妘帝今晚突然造访的直接原因。直至他在寝殿门外看到了众人都垂首恭侯然而她却有胆量在此时此刻向着四周翘首张望的嬷嬷打扮的中年妇女时,凝视端详这个据说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一手把他奶大的秦嬷嬷许久,邢瑞在下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因为自己迟迟不肯参与其中而导致的被动局面如今究竟对他有多么不利。
抬脚跨进殿门的那一刻,邢瑞偏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打着为殿下好的旗号不断在他背后怂恿,而且之前还说不定为原主各种出谋划策爬上女帝的床,拥有着一副贪婪嘴脸的恶心女人,满意地看见她畏缩成鹌鹑样地抖了一下,然后才嘴角噙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屋里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