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倪翎自然发觉不得柳七异样,依旧走的平稳。
等到了城中妙觉寺,倪翎率先跳下马去,又双手握在柳七腰间将她抱下马来。柔软纤细。倪翎垂眸默念心经,佛门圣地自己想的倒是不少。
寺里的钟楼是北平中最高之处,僧人每日撞钟作息,惊起飞鸟一片。倪翎不欲打扰僧人晚修,单手把柳七抱在怀里,平地跃起翻入寺院去。脚尖与墙壁借力几次,直到钟楼最顶的栏栅才将柳七放下。
铜钟下放了八盏灯,将方寸大的顶楼照的也算明亮。倪翎这会才发现柳七双耳火红,恐她着凉,倪翎想也未想,捂热双手替她暖上去。触手却不似她以为的冰凉,反而热烫。
倪翎收回手,眼神无所适从只好飘向远处。心中陡然生出懊悔,怎么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
柳七脸颊红着,也讪讪转过脸去看着四下。“北平不似扬州,这个时辰扬州尚有街灯行人。”北平早就陷入深沉的夜幕中去,偶尔能听到狗吠,连烛火也不曾见着一个。
“扬州,”高处风大,倪翎的衣服迎着风飘荡在身后,更显得身影单薄。“是什么样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柳七扬起脸,“等你去过就知道有多好。”
“会去。”倪翎嘴角悄悄上扬。
“你们穿的官服,用的药材,家中米缸里的米,多出自我们扬州。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入夜后也灯火不熄。”“扬州菜也极好,神仙去了也会留下来。”“街上姑娘小姐成双结对,胭脂水粉铺里总是不够。”柳七似被打开水闸的河道,停不下来。
倪翎不打断她,只是伸手将柳七被风吹开的披风系紧,手指与眉梢全是自己不知道的柔情。
“待回南京述职时,你带我游历扬州可好。”
“那是自然。”柳七脸上酒窝深深,像未知的漩涡带着诱人的魔力。
“我上有兄长六人,大哥、二哥、三哥与我一母同胞,剩下三位哥哥全是我爹抱养的义子,”柳七双手撑在栏杆上,“排行老七,人称柳七。”
倪翎眉眼如常,也不多问。
“你这人当真无趣,”柳七等不到她发问只好主动自报家门,“其实我叫柳依霏 ,云依霏而承宇,我娘临终前取的。”
“依霏,”倪翎了然点头,“雾露蒙蒙其晨降兮,云依霏而承宇。”
柳七惊讶,“你知道?”
这时恰有僧人爬上楼来撞钟,见着两人不免惊讶,随即双手合十施礼,“此处风大,两位施主当心身体。”
倪翎点头,“多谢。”
僧人扶着盆口粗细的钟椎朝铜钟撞去,“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大殿诵经结束,僧人闻钟声而散。
倪翎为柳七捂住耳朵,恐她被钟声惊吓。钟声余音里,“依霏,柳七。”倪翎轻声呢喃,“往后人前才唤你柳七。”让依霏成为一人独藏。
时辰不早,倪翎将柳七抱在怀中跳下楼去,怕触到柳七伤处,落地时刻意放缓。柳七深怕耳朵又要遭受不可言说的折磨,老实将披风上的帽子戴好。倪翎见状不由心领神会,跟着脸颊发烫。
深夜风更凉,倪翎把柳七裹的严实,握住缰绳时又将她拥的紧了些。街道漆黑,柳七困意来袭,不知不觉竟然倚在身后人的怀里睡着。
七厘散确是疗伤良药,年轻的身体恢复也快,不消几日伤痛已经消减。加上倪母仔细照料,柳七感到肩颈好了许多。平日无聊,陪丫头一起去街角买菜,帮倪母穿针,学着绣了手帕。想在扬州时,柳父令她跟家中绣娘学点皮毛是如何百般不从,如今竟能安坐许久,只为绣一株兰花。
“伯母,走线是这样吗。”柳七凑近倪母。
“没错。”倪母越发喜欢柳七,当做第二个姑娘来养。
“娘我回来了。”倪翎推门而入,见着两人亲密凑在一起研究绣功,仿佛没有听到声音,没人理她。“江湖女侠,醉心绣功。”
“……”柳七平白被揶揄,仰起脸怒目而视,“是谁打伤江湖女侠,让游龙被困浅湾。”
终于有人理她,倪翎抬起手中拎的零嘴吃食,“蜜三刀。”
“呀。”柳七终于舍得站起来。
倪母笑,习惯两人每日斗嘴,乐见倪翎日渐开朗。
“今日有队人马打了柳字号进城。”倪翎饭后特意来别院,将衙里新发的茶叶送了一半过来。“与你有关。”语气笃定,没有疑问。
北平事无巨细,锦衣卫明兵暗探每日汇报,镇抚使甄别成册。今日进城的人马约二十人左右,衣着统一,做派分明,在安静的北平自然显目。
“为首者什么样子?”柳七一时说不清心绪如何,觉得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