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义回头,揽住我肩膀说:「都是我不好,害你难过了。」
事实上,当我沮丧消沉,或伤心难过,从未有人来安慰过。可能是我不擅於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因为觉得很丢脸。记忆中,我没见过我二哥哭过。小时候,当我使性子哭闹时,我二哥曾说过一句话:「顾八肚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哭。」
他的意思是,穷人没有哭的权利。想接受安慰的等待,最好别有任何期待。
可能缘於此,我特别珍惜,么舅哄睡的疼爱。
张天义是有钱人的小孩,受宠被哄应是家常便饭。万万想不到,他也有悲悯的柔情,还不吝来安慰,送出温暖的怀抱。对我而言,是种陌生的情感,像暖阳般很舒畅窜入心中,发酵成甜蜜的窝心。让我产生眷恋,偏偏敌不过埋伏在周遭的批判压力。
我放开环抱双臂,提醒道:「有车子来了,快放开我,免得被人笑。」
张天义一听,手臂揽更紧,盯着前方驶来的机车说:「谁敢笑?恁北崭乎伊死!」
他完全没在怕,也不知是心胸坦荡,所以不畏人言;还是根本不在乎,礼教的约束。我虽然喜欢,就是会不自在。「简青树住在棺材店,他若看见,会从二楼摔下来。」
张天义撇下嘴,望着对面『天祥戏院』的预告招牌说:「你喜欢看那种电影?」
「我没能力选择,有得看都好。」我说得很寒酸,却是事实,所以只能看广告过乾瘾。当中有一幅,男主角捧着女主角的脸,头抵头在凝视,想以浪漫换钞票。旁边另一幅是国际巨星李小龙,裸露精壮上半身,穿着黑色功夫裤在耍双节棍。扬眉怒瞪的神韵,彷佛要从油彩跃出。遗憾的是,那麽棒的明星去年竟殒落,留下无限的缅怀。
「你也喜欢李小龙喔?」他口中叨着烟,烟雾袅袅上升,好像鬼魂在飘忽。
我照实说:「李小龙虽然不顶帅,但很性格,很有男子气慨。」
「你欣赏男子汉ㄟ气魄,我嘛港款,勇啦!」说完,他雄雄吸口烟,噘嘴喷出去。
好像嗦吻的模样,其实并不难看,我就好想把嘴凑上去。「呷烟吹风,好玩吗?」
「一种舒发,让人看起来更帅,有没有?」张天义偏脸看过来,热切等待认同。
「嗯!」我点头称是。么舅抽烟也很帅,有时好像陷入一种魂游的境界。
「我问你喔,」张天义眼光炽热说:「你了不了解女生?」
我勇敢对视,瞎掰道:「你问对人了,我有好几个姐姐,最精准的样本。」
「我也有好几个姐姐,年纪关系,从来不理我。」他蹙起眉头,脸往前压,鼻尖快相碰说:「郭玉琴明明说文艺片很好看,等来到又说不好看,女生都这麽难搞吗?」
我很认真说:「你没听过,女人心海底针。不变来变去,怎麽当女人?」
「噢!」他搔下耳腮,眯起眼睛说:「女生那麽会变,是不是因为有月经?」
「阅什麽经?」我忘了装懂,脱口而出:「嘿是啥小?」
这话让我妈听见了,至少会赏白眼。
我真的搞不懂,随时随地都可闻啥小,我妈为何偏要大惊小怪?
更怪的是,「噗的」一声!
张天义爆笑,喷了我满脸的口水。「张继唐!你有够古锥啦!」
是褒或贬,我听不出,担心出糗赶紧说:「我赶不上最後一班车了,走啦!」
「免紧张,」张天义动也没动,以老大的扮势说:「我会载你回家,安啦!」
我是很想省月票,却不敢答应,搪塞说:「我妈在车站等不到我,会起肖啦!」
「噢!早说嘛!」张天义略显失望,立刻换档催油,两边房舍往後倒退。「忽然有点冷,你抱紧我。」我双臂环前,刚把他的外套拉上拉练,摩托车也停住,车站到了。
「谢啦!」我跳下机车。
「别那麽急啦!」张天义扯住我,神情有些鬼祟说:「坐上来,一下下就好。」
「干嘛?」
「我要测试,你像刚刚那样,抱一下。」他神色认真,不知哪根筋不对。
害我心肝丢三下。「你吃错药喔?麦起肖也要选地点,这里车来人往ㄟ?」
张天义跨下机车,脸凑近前说:「你这麽古锥,给人看一下,有什麽关系?」
「你住关西,我又不住关东,脸皮当然没你厚。没别的事,我走了。」
「不抱就不抱,再等一下啦!」张天义情急拉住我,力道很大,我撞到他身上。
迎到他眼里的不舍,我想不耐烦都使不上劲,哭笑不得说:「天义兄兄,你又不是梁山伯,我也不是祝英台。远山不含笑,只会被人笑,你打算要相送十八次吗?」
张天义要笑不笑,挤出哀伤的表情说:「继唐迪迪,大哥身骑白马纵横沙场,虽有换帖仔举杯高歌,排解乡愁。但大哥如何忘得了,那日你站在高台的英姿。这麽多年,梦里萦回牵挂不去。千山独行连夜赶回,年华虽逝,迪迪当真认不得兄兄也?」
张天义有许多绝活,可以把薛平贵从唐朝穿越三国演义,也能起乩让关公附身。他就像一座矿山,深不见底,不知几时会挖出什麽宝。面对他,我什麽皮条也没有。
怪的是,张天义呼喝身边小罗喽,就像在操纵木偶的简便,也常摆脸色给别人看。惟独未曾对我粗声粗气,我想翻脸也没机会。「兄兄情长,预知详情,下回分晓!」
话落,我拔腿就溜。岂知,张天义手脚更快,再把我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