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凤岩,四国并列,落于东西南北四方,便以其位辨之,谓之——东陵、南承、西岐、北望
而此四国,皆以女子位尊,行女尊制,男者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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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游向来不喜欢夜晚,可偏偏她又觉得自己只属于这种时候
随意拨弄着自己手边半翻开的书,她靠在书架的边上,抬起头望着另一边的窗——窗在很高的地方,有月光自那窗投了进来,落下些许的银白——而她自己便就在这银白的下面,借了光,看着手里的书
看来这晚上又得这般百无聊赖的过了啊…
心头思索着,束游在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去——至少在那个所谓的‘家’里,还有某个可以戏弄着调剂她心情的家伙存在
不过——此刻应该已经过了宫里最后关门的门限时间了吧…
琢磨着,她又低下头,翻过一页纸
…
当韶哀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个女子斜倚在月光下,神情柔和的翻读着手边摊开的书的模样…
半点强硬的气息都没有
听到自己跑进来的声音,那女子抬起面孔——
真…真是平常的一张脸啊…
韶哀想着,却并没有转身离开——如果,他想着,如果遇到的不是这样一个半点强硬的气息都没有的女人,他应该是会立刻便扭头就跑开的吧?
可身体已经软绵绵了,嗓子眼却疼得像火在灼烧,眼睛也是红的,自己半边的面孔亦像是充了气的猪肠,肿了起来
他本是以为此刻的这里,应该是没有人才会来的,哪里想得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还会遇到人——且还是个女子——不过所幸的是,这女子看来并没有多少威胁性的样子——她仅只是瞟了自己一眼,复又转回了眼睛看她的书去了
想来,应该没有关系的吧……
实在是再也无法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靠着身边一整条的巨大书架边上,缓缓矮了下去,矮下去蹲在地上,韶哀连坐下都不敢——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而是如同他那张脸一般,刚才臀部也才受过惩罚,他根本无法坐下!
用跪在地上略略抬起臀的姿势倚在书架上,韶哀垂下头,眼眶便立时泛了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那样被惩罚都没有哭泣的自己,却因为这样的安静而忍不住的委屈起来——他也不是故意要学不会那所谓的娇柔和乖巧羞涩的,他不会脸红又怎么样?为什么,为什么竟然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被惩罚——
却有些倔的仅只是抽了抽鼻子,偏生不让那凝聚在自个儿红红眼睛里的水,落下
本是倚在书架边上百无聊赖看书的束游,以为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可就在这个时候,竟有人声自藏书阁楼下的大门处传来——虽然武功并不怎么好,可因为轻功习得还不错,束游对自己的耳力还是格外有信心的——于是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竟会在这个时候来藏书阁?除了自己这个小小书官以外,谁还会来呢?
只不过,虽然好奇,但束游却没有任何举动,半点也不担心会是刺客或者什么别的东西——若真是刺客,心头低低笑了下——那才是好呢!
结果上来的,却是个少年,个子不高,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粉绿色的宫衣——这是女帝备选侍人的宫衣样子,束游还是认得的,只不过,看来又是个不争气的小家伙!
仅只瞟了那少年一眼,束游又把自己的视线放回到书本上
可仅只这一眼,心头却有了思量
虽然不再看向他,可少年的任何一丝举动都落在了她的耳朵里:跪下,却不敢落臀,明明极想哭出来,却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躲藏在认为她看不到地方——这少年倒是有些意思!
无声的哭泣在夜里安静的藏书阁内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束游并未选择在这个时候过去,毕竟,如果愿意让人听到的话,他可以哭的略有些声音的——不大,只需要隐隐的,自然会激起女人的温柔情绪,可这小鬼却不!一丁点儿的声响也不愿发出来,想来,便是格外的不需要人这个时候过去的吧...
想着,视线又回到书里,束游翻书的声音便成为了这安静的藏书阁内唯一的声响
只不过眼睛看着,脑袋里却也在转着
隔了好一会儿,那无声却能从呼吸里听出的抽噎,渐渐停歇
韶哀用宫衣袖口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抽了抽鼻子,便停了
感觉了下自己身子似乎有些恢复了力气,于是站起身欲走——
“不上些药吗?”
却听到那一直没声音,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的女子陡然问道
他一颤,脚下的步子却半点没有停歇,比来时更快的跑下楼去
束游也没拦着,仅只是在听到那下楼的声响越离越远的时候一个飞身弹起,跃至窗边,坐在那窗的沿边上,朝下望了眼
而与此同时,跑下楼的少年,亦像是有了感应或者别的什么,回过头
正巧对上束游的眼——
那是一双并不该出现在那样平常面孔上的漂亮眼睛,韶哀想着,脚下的步子却愈发的快了,仿若受惊了一般
第二夜
束游还是没有回‘家’
依旧是百无聊赖的窝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之间,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读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书,速度也不快,仅只像是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她也的确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束游白日里精神总不太好,老想着睡觉,反倒是在夜里会像是格外精神的睡不着,这也是她向上头主管她的大人讨了夜里守藏书阁的理由之一
不晓得今夜那小鬼会不会再来?
心头想着,束游有些期待了起来——看那少年的性子,怕是不受委屈才是怪了——想着这宫里‘那些人’的水平,又怎么看得出这少年是如何的一块璞玉的?
面上微微笑了,束游又把视线放在自己的书上
韶哀没有来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
但是束游知道他会来的,虽然不过是一面之缘,可有些人只要看一面就已经可以看出所有了——因为很浅,而这‘很浅’,不一定是不好的词儿,只不过,是格外的澄澈罢了——这少年有着单纯又认真的性子,对于‘那些人’的要求,是注定了无论如何也做不好的
于是惩罚,便自然而然的多了
果不其然的,在第五日,韶哀又来了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是浑身湿漉漉的,打着颤儿,哆嗦着身子,走路像是在飘一般
束游放下书,速度极快的冲着那刚踏上这二楼的木板地却又颤颤的往后倒去的少年,一把抓住一只手,另一只手便顺势拉了人入怀...
怀中的少年面色惨白,浑身上下像在打着筛子,颤抖的声音大得像是能震动地面似的——可这也难怪他,毕竟这是正月里
而自己搂了他,他立时便迎来了挣扎——明明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他竟还想着要挣扎?
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神色,可束游心底却有些想要微笑了
“我并不是要轻薄你,你该晓得方才你自己差点摔下去,我扶你上去坐好便放开你”
不大不小的声音,其实并没有多少刻意为之的温柔调子,可听在自进宫以来便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的少年耳朵里,却像是天籁了
不再挣扎的,任由束游扶着自己到她原本看书的位置,韶哀却不敢坐下——他不能坐下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境,这女子——韶哀不知道她有多大的岁数,但是晓得比起自己她应该是大得多的——这女子指了指她歪着看书位置的几个小垫子
“这是我看书的时候喜欢垫着的,很软,你可以试下能不能坐下去,如果还能忍耐的话就先坐一下。”
语毕,并未再理睬还立在那里略略有些愣神的少年,径自从一排书架边拐了进去
闻言,韶哀发着抖的身子略略矮了矮,拖过一只软垫,尝试着坐了下去——还好,虽然还是疼,可至少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以内——咬着下唇,韶哀蜷缩了自己的身体,依靠在书架的边上,用那种几乎是要把自己蜷缩到再也看不见的姿势颤抖着——
束游拿着医药箱和自己干净的衣物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少年这般的模样——她在书里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人若采取这般的姿势,便是极其防备,极其脆弱的时候,不安的感觉最高!
她走过去,蹲下身
“这里是干净的衣物,这是帕子,我背过身去,你把自己给理干净了再叫我。”
说完,并不待人回答便径自的背过身去
韶哀瞪大了眼,并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可——抿了抿唇,吸了吸鼻子,他依言而行,毕竟,自己若是再穿着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下去,自然会生病的,若是生了病,还不晓得又得面对什么样的折磨了
“我....”
换好衣服,韶哀准备开口说谢,可一张开嘴巴,嗓子眼里那样灼热的疼痛便又被提起,疼得人再无法发出第二个声音
可那女子却像是晓得了他的意思一般,转过身来
“坐下吧,我想你嗓子也受了伤,对吧?”
示意他坐下,束游拿出身边放置的医药箱,单手打开,在那里面翻了翻,拿出个小的白玉瓶子
“喏,打开喝下一小口,嗓子会舒服一点。”
说着便递过去
而韶哀眼里惊讶的意味愈浓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好呢?自打他入宫以来,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怔怔地望着递到自己手边的小瓶子,韶哀垂下脑袋,并不想要过多的露出自己的表情——他们都说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好看——
“怎么了?是怕我下毒?那我先喝一口吧,”
说着,便又收回手中拿瓶子,轻巧的拧开盖子,对着嘴巴便喝了下去
韶哀有些没回过神来,而待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对方已经拧开那小盖子喝下了一小口——其实,根本不用的,只需要拧开那盖子,是傻子也会知道那里面放的必定是极珍贵的东西——那样四溢的药香味道,怎么可能是随便什么东西都有的?!
心头想着,韶哀有些难过起来
那小瓶子又被递到自己手边
望着这瓶子和递过瓶子的这个人,韶哀觉得自己有些想要哭了...
他只有十六岁,为什么十六岁的自己要经历这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接过瓶子,他小口的喝下一点,霎时,那嗓子眼里像是火烧的感觉即刻便退下不少
“谢谢!”
虽然还是有些疼,可是他想要说话了
极认真的眼睛,望在自己面上,束游甚至能感觉到这少年自身体的每一寸里表述的感谢,心头愈发的想要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