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送郝思平走,李望舒和老李就在饭桌前面面相觑。桌上残羹冷饭,李望舒也是一颗冷心。
徐阿姨开门进来,“嚯,好大的烟。李轸你不要命……”徐阿姨进来一看,有点儿惊喜,“诶呀闺女回来啦!我都不知道!我以为就小郝要来呢!我就走了,去郊区摘草莓去了。欸你别说今年草莓真挺甜,我去洗洗,你先别走啊,你吃点儿,再拿点儿回去。”
李望舒夹着烟,抖抖,一开口,嗓子都哑了。她说爸你看,徐阿姨是亲的,你不是亲的。
老李说我是不是亲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徐阿姨乐颠颠地去洗草莓,水声好大,听不见他们说话。
老李摸了摸李望舒的手,抬头看看她,觉得她这短短一个下午就憔悴了好多。
他说别怪爸爸。
李望舒甩开他手,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她侧着头,枕在手腕上,手还举着那根烟,眼泪就静静地流下来。她摇着头小声地说你到底给了王翊多少钱啊爸爸?你是我亲爸,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
老李过来给她揩眼泪,“我什么都没给他。”
李望舒就有点儿懵了。
她原以为王翊一直不说话,是因为拿人手短。
“那……为什么……”李望舒慢慢地抬头看老李,眼里都是疑惑。
老李冷哼一声,连带着肩膀也耸一下。他扯了张纸,帮李望舒擦了擦脸,也小声地说:“我下午那么逼你,他就眼看着一句话都不说。倒不一定是怕自己卷进去惹怒我,我无所谓,之前找他聊的那次他倒也硬气。不知道你俩最近又出什么事了,反正爸爸觉得,你都那么难过了,他还想着考验你,看你是不是要真心跟他在一块儿,那这人其实,要不就是养不熟,要不就是心太狠。无论是哪种,你跟他过,我都是一万个不放心。”
徐阿姨拿着一大盆草莓进来,“先吃点儿。欸?这是怎么了?”
老李笑着说没事,我俩说点儿事。
李望舒抽抽搭搭地,老李扔了个草莓进她嘴里。
他难得温情地问李望舒:“苦的吧?”
李望舒嚼两口,点点头。
“你烟抽得太多了。”
徐阿姨忽然一拍脑袋,“忘把给你装回去的拿出来了。我去拿个袋子装一下啊。”
老李说今天晚上就住家里吧,挺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李望舒摇头,“我得回去。舅舅在家等我呢,估计也做了饭。我让他来接我。”
“陈存对你怎么样?”
李望舒一想到陈存就傻笑了一下,“反正隔三差五就过来给我做饭,特别好吃。”
老李捏了捏她鼻子,也笑了,“傻乎乎的。跟陈存说,我谢谢他。回去的话,今天都发生什么了,一五一十地跟他说,听听他怎么个意思。你爸说话不管用,你一直当我是坏人。舅舅是好人。”
李望舒嘴又一咧,好像又要哭起来似的,“舅舅说他不想管我俩的事儿了,让我不要跟他提。”
“他吓唬你的。他那人心软着呢。”老李拍了一下李望舒大腿,正好徐阿姨也拿着一大袋草莓过来了。李望舒站起来,接过那袋子草莓,“谢谢徐阿姨。”
老李也站起来,和徐阿姨打个招呼,“我送她回去。”
李望舒又要哭了,老李一拍她后背,“走吧。回家哭去。”
李望舒哭丧着脸,“徐阿姨再见。”
李轸眼花之后就不再开车了。他跟李望舒于是就去坐公交车,倒也不远,晃了二十分钟就到了。
李望舒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自己爸爸接触过了。
李轸笑起来,“我昨天梦见你了,你小时候呢还是,梳一个小男孩儿头发。我有一次出差,去外地抓人,走了半个月。回来以后想抱你,你就直往你妈身后躲,边躲边说,妈妈这个叔叔是谁?他为什么要抱我啊。诶呀,可有意思了。”
李望舒不说话,李轸就继续讲,“然后,你那时候鼻子特别塌,可能小孩儿鼻子都塌。我每天看着你真特别发愁,怎么看怎么丑。心想要这么一直丑下去,以后可真是嫁不出去了。”
李望舒喃喃,“我真的要被你搅得嫁不出去了,爸爸。”
“嫁不出去就在家呗,又不是养不起你。不过工作还是得有一份,知道吗?得接触人。”
“嗯,知道了。”
她慢慢地说。
到了站,李轸送她到小区门口,一扬手,“自己进去吧。我去赶车啦。”
“到家给我打个电话,爸爸。”
“放心,没事。”
他转身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住,又走回来,李望舒果然还在原处站着。
李轸说你回去吧。
“我看你过马路,爸爸。走吧。”
李轸愣了愣,笑了,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猜为什么我叫李轸,你叫李望舒?”
李望舒眼泪干了,脸上紧紧的。这张紧脸上也破出个笑,她抱着一袋子草莓点头,“我知道的,爸爸。”
“知道就好。”李轸脸上还带着笑态,却又有点儿舍不得她,“小傻子,真是个小傻子,我生了个小傻子。”
王翊和郝思平一路无话,王翊开车,走到郝思平家附近的时候,开始下小雨。
车就停在郝思平家楼下,郝思平也没急着下去,王翊摇下窗户,风就灌进来,带着雨的腥气。
郝思平笑笑,很自嘲地,又问王翊,“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翊也不绕弯子,他撑着头说,我信不过她。
郝思平和王翊现在处于一种,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意思,却都故意不说出口的状态。郝思平无非和当日的王翊一样,满满的都是不甘心。即使李望舒对她很好,她也清楚地知道在她和王翊交往的过程中,李望舒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她很尽力厘清自己和王翊的关系,只是王翊一直犹犹豫豫地两边放不下,又折磨着这头又折磨着那头。
但她还是恨李望舒。
王翊却也真的不是怂。
他不占理的时候,尚且有心气能和崔韬在明面上把事情摊开了讲,如今自然也并不惧怕李望舒的爸。真要说有怕的,无非是他妈妈还和李望舒爸爸生活在一起,但这也只是些细枝末节的缘故,可以忽略不计。
更主要的原因是:王翊也是很没安全感的一个人。
他是如何想取代崔韬,如何巧言令色地让李望舒放下警惕留他在身边,又是如何在李望舒选择结婚之后痛快放手去和郝思平相处,这些他没忘,李望舒也没忘。李望舒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很愿意忽略他的猜忌和多疑,去接受他的喜欢,这其实就已经李望舒能给的最大的诚意了。
但是他还觉得不够。
王翊是要闹出些事的,只是迟与早而已。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心到底放在了哪头,他今天看着牌桌上的李望舒,看着苦苦相逼的李望舒的爸,其实他明知道,那并不是在逼李望舒,而是在逼他表态,可他还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就想陷到这样的混乱里,即使他知道李望舒好不容易才借着陈存的一只手刚刚逃出混乱。
他想,要是顺水推舟和郝思平结了婚,大概就能听到李望舒一句真心实意的爱他了。
具体要多真心实意,他也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是很想知道。
不甘心的人和野心家都沉默着,在思考他们共同的未来。
王翊回了家,他妈妈已经睡了,老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就是坐着等他。
王翊打个招呼,“李叔叔还没睡?”
李轸说等你,等着跟你说句话。
月光是蓝色的,李望舒的爸爸就坐在一片蓝色的月光里,对王翊小声地说:“困境都是暂时的。没钱可以赚,只要还年轻,还能奋斗,就都不是问题。”他看了王翊一眼,笑笑,“但是不能没有心啊,王翊。就算是投桃报李,你也不该这么对她。”
王翊慢慢地脱了外套,把衣服挂在衣架上的时候,忽然扶着墙,哭得站也站不住。
他怎么没有心呢?
他到底是怎么把一颗心都揉碎了,变成了一个没心的人了呢?
李望舒上楼之后就一直要哭,陈存就一直打断她,她这眼泪也就迟迟没流下来。直到了俩人躺下了,都还没痛快哭出来。
陈存沉默好久才说:“这个王翊挺厉害的。人是好人,心也是真硬。”
李望舒点头,“我爸也这么说。”
“那你想怎么办?”
李望舒特别不争气,咧咧嘴又预备哭,“我喜欢他啊舅舅!我能怎么办呢!”
陈存立刻翻个身,翻到另外一边去了,“那就祝你俩情比金坚,我睡了,拜拜。”
李望舒又去搂他,脑门儿抵着他后颈,“舅舅你别睡嘛,我该怎么办啊舅舅……”
陈存:“以后要被欺负得找不着北,可别来我跟前哭。”
“我现在就找不着了舅舅……”
“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陈存倒不是在跟她赌气,只是真的困了。他是那种一天睡不好,好几天都缓不过来的人,这会儿真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李望舒觉得自己活得真失败,舅舅又让她给烦走了。摸了陈存几下,他也没反应,李望舒就更失落。
她忽然扭了一下陈存的肚皮,很用力地。陈存疼得“嘶”一声,转过来看她,眉头拧在一起,“你到底有什么疾病李壮壮?”
“让你不理我!”
“我困了!”陈存说得好大声,几乎是嚷了。他很迅速地去捏李望舒,李望舒却双手抱胸早有准备。
陈存说饶你这回。
然后又气鼓鼓地睡觉去了。
他自己找了个薄毯子盖,大概是从家里拿过来的。李望舒观察他一会儿,确认他是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坐起来,又飞快地扯掉了他的毯子扔到地上,裹着厚被把陈存包围起来。
她还笑,“暖和吧舅舅!”
她自己心里其实还是很乱的,于是就更不想面对一个人的夜晚。即使陈存在她身边睡着,仅仅是入睡这关,对她也是很大的折磨。
陈存闭着眼,趴着,伸出了膝盖和小腿到被外去。
李望舒就伸着腿把它们勾回来,又去亲陈存,“不许偷偷溜。”
他还是闭着眼的,在咬自己嘴上的死皮。
“舅舅你嘴怎么这么干?”
“水果吃少了,这两天。”
“别咬了,”李望舒渐渐也有点儿困了,大概是因为暖和。她凑上去慢慢地亲他,也舔他嘴唇,“容易咬坏。”
陈存把她搂到怀里。
“快睡。”